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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只是这师母很诡,防备很严;小孩也不傻,竟不上当。

两个徒弟去了多日,不能得手。越在附近徘徊得久,越引得师母留神。后来索性弄明了,师母把徒弟的阴谋揭穿。两个光棍居然斗不过这一个女人,徒弟当场挨撅,强赔笑脸,向师母再下说辞:“师母你是明白人,我们师父实在想孩子,才打发我们来。你老只把孩子送去,教他看一眼,哪怕你再带回来呢?你得想想,我们师父现在是发财了,立了根基,这才有接家眷的心。你老一定不肯去,我们师父岁数很大了,有朝一日,一口气上不来,这份家当平白送给外人,你那孩子可就摸不着了。你老何不打发师弟承受家产去,你别怄气,你得替师弟打算。他小小的孩子,跟了我们去,立刻变成了家财万贯的阔财主少爷。师母你再思再想。”

这师母听了,忽然堆笑,旋又哼了一声,道:“我明白,谢谢你二位。姓薛的也许发了财,管保是横财。我的儿子,我就叫他讨饭,我也不教他承受光棍的产业,讹人、诈人、偷人、抢人的家产。”

徒弟相视吐舌,只得告辞,刚站起来,又坐下道:“师母,还有一节,我师父是发财的人了,他至今还是老光棍,别说另娶,连个小老婆也没有。你不肯把孩子还他,他盼子心切,他要是一赌气,纳宠延嗣。你那时候再替师弟想想:明明正枝正叶,反倒在一旁看着;是小老婆养活的孩子,反倒成了大少爷,承受家当……。”

这师母更听不惯小老婆三字,一听这话,大骂起来:“你告诉姓薛的去吧,他只管娶小老婆。他只要娶小老婆,我立刻就改嫁。……”徒弟笑道:“师母偌大年纪了,别说笑话了。”师母骂道:“哪个王八蛋才说笑话。我老了,就没人要了么?没人要,我不会倒贴养汉?”

这女人早已不是初嫁薛兆时那样了。这七八年守活寡,独撑危局,已将她磨炼成泼辣刚烈的人。她若没有刚性,决不会替父亲申冤,把自己男人告了。自从薛兆派人接眷,她就暗自寻思,早将全局从头到尾盘算了七八个过。她不是不为儿子日后打算,她心中老有一块疑团,觉得她父之死,薛必知情;薛之发财,并非正业。

她存了这样的念头,又因自己多年来苦度岁月,也积存下一笔钱,数目虽小,也够助她儿子自立的了。她预备孩子大了,开个买卖,母子平平安安过这一世。她早无破镜重圆之心了。因为她父一死,薛兆立刻弃家一跑,任何人也要怀疑的。当下这女人瞪着眼,威吓二人道:“我的话说尽了,咱们今天客客气气的。赶明天我再见您二位在这里徘徊,我可对不住。……”说着从床席下抽出一把菜刀,往桌上一拍,她要拚命。

两个徒弟牵于师母的名义,饱受了一顿奚落,只得垂头丧气,跑回去报知师父;又对师兄弟们讲:“怪不得咱们师父够劲头,连咱们这位师娘,别看是寻常女人,居然够厉害的,不亚如粉面夜叉。我们两个大小伙子,简直栽在师娘脚下了。”

红胡子薛兆二番听了回报,搔头骂道:“这娘儿们,我倒看不透她,她还有这两手,大概是你们屎蛋吧?”又道:“她不给我孩子,我得琢磨琢磨她,娘卖皮的,看看谁行?”口头这样说,他心中也不禁佩服,真个的越发激动伉俪之思了。既然哄不出来,又买不动,吓不倒,薛兆立刻想出另一种办法。

择一日安闲,他率领几个小徒弟,亲自去了一趟。他先到近处,投拜同帮;同帮老大问他何故远出?他笑说:“接家眷来了。”可是言下求同伙帮忙,给他预备车船等物,还要蒙药薰香。

同帮老大很觉诧异,等到问出实情,禁不住笑了起来。嘲笑薛兆:“难为大哥怎么想来,这主意打的不坏。大嫂不肯走,不妨硬架。”跟着拍手打掌笑道:“老大哥,我再教给你一个好法。嫂夫人跟你多年久旷,别看她嘴强心硬,有的地方不能要强。喂,你索性把大嫂薰过去,可别全薰过去,只教她迷迷糊糊的,你就干脆跑到自己家来一个采花。把大嫂服侍痛快了,她一定要从你的,我说怎么样?这法子妙不妙?”(叶批:此计大妙!)这话说得薛兆也不由脸一红,他正是打的这个主意,被同伙冲口说破了。他当下笑道:“你别损人了!”同伙道:“我说的是真的,嫂夫人跟你久别胜新婚,你只勾动她的凡心,管保她好好地上了车。她自然乖乖地跟你走。”

薛兆大笑道:“你把我损透了。你别说闲话,我问你,你得给我预备车船,到底行不行?车上的把式、船上的水手,都得要用咱们本帮的弟兄才好。你不晓得,我那内人是个刀笔的女儿,刁钻极了。我怕她半路上喊叫杀人了,教官面听见,又生枝节。这必得上上下下全是自己人。说是说,笑是笑,老大哥,你可得早早给我安排好了。”

同伙老大自然慨诺。于是红胡子薛兆暗作准备,先领着徒弟,到他妻子的住处,围着院子前后加以窥测。第二步,就择了一天的夜晚,薛兆亲率四个徒弟,乘暗袭入己宅,真个的和采花贼一样。徒弟们忍不住嗤嗤地暗笑,薛兆也忍笑不禁,笑着骂徒弟:“噤声!”

薛兆的女人独守空房,居然很有停机训子的模样,一吃了晚饭,便挑灯做活,和七岁的儿子在一个桌上。小孩子就灯下读书,她就运针走线,给人做外活。薛兆先遣两个徒弟入内,拿着薰香和拨门的小刀等物。这薰香是同伙老大借给的,同伙老大暗开玩笑,把薰香中暗掺了些鼻烟,力量未免不足。薛兆师徒哪里晓得,直耗到二更以后,女人带了儿子上床安歇,把灯也吹熄了。

过了一会,听声息似已熟睡,徒弟抽身出来,向师父暗打招呼,请师父自己用薰香。薛兆笑斥了一声,徒弟这才点着薰香,煽起烟来,吹入屋内。约有半顿饭时,听里面打喷嚏,徒弟们知道居然把师娘薰过去了。这才又一打招呼,薛兆从房上飘然而下;来到屋前,侧耳一听,又将薰香吹了一阵,然后撬门入室,就用火折子点亮了屋中的灯。

薛兆持灯低头,见这个女人风韵犹存,不过三十二三岁,比薛兆小着十多岁,面庞略见黄瘦,似乎带出寡妇相,此外似与七八年前无异。她此刻拥衾而卧,七岁的儿子傍着她;她眉尖微皱,显见生活不如意,在父死夫逃之后,饱受忧患挫折了。当年的娇态,在沉睡中也已消失不见。(叶批:前说七岁,见风即长。)

薛兆更低头看小孩子,两手伸出衾外,圆胖脸,黑眉毛,黄头发,活脱是自己的模样。薛兆照看完了儿子,又照看他的妻子,听呼吸之声,知道已中了薰香。薛兆不觉得也大动凡心,低骂了一声,遂一吹哨,要把徒弟叫入。两个徒弟偏偏隐在院内,替师父巡风,连叫数声,不肯进来。薛兆忙出来,笑骂道:“你们怎么不进来,也太混账啊!”两个徒弟这才答应。

薛兆终命两个徒弟,进了屋内,把小孩连被一卷,立刻背走。只剩下小孩的母亲一个人在床上,这四个徒弟居然全要走开。薛兆喝住两个徒弟,教他二人仍在房上巡风,然后自己一个人重新入室,第一步先吹了灯。

薛兆之妻、孩子的母亲,在床上拥衾而睡,睡得很熟。虽然中了蒙药,可是这药早已掺了假,力量当然很小。薛兆居然摸着黑,凑到床边,刚要脱鞋,忽想不对。黑影中不辨面目,也许药力不济,被他妻子错认了人。薛兆忙又下了地,重新点亮了灯。又走到门口,往外一探头,怕的是徒弟偷听窗户,他然后回手闩上门。

红胡子薛兆是老江湖了,究竟也有点赧赧然。他情不自禁,先往床上看了一眼,他的妻微有鼻息,一动也不动。薛兆立刻就一点也不客气,就升堂入室,登陈蕃之榻,作入幕之宾;将脖颈一搬,略施温存,权行霸术。他妻像死尸似地随他摆布,可是薰香力薄,孤衾易惊;这女人睡梦中突然惊醒。这女人自从父死夫逃,守了活寡,早存了自卫的戒心,在她床下有一把菜刀,在她枕畔还有一把剪刀。

这女人突然惊叫,蓦地乱推乱抓,竟被他摸着剪刀,照薛兆劈面就刺。面面相对,不能回手,不能施力,这剪刀被薛兆格架在臂外,持刀的手被压在肘下。薛兆早防备意外,可是她也早防备意外,薛兆的手被她咬伤,脸被抓破。她的剪刀被夺出,抛在地上;薛兆连忙的低声叫他妻的小名。当薛兆出走时,儿子还没有生,自然不能指子称母。他就一叠声叫道:“小招,小招!是我,我是薛兆!”他妻的小名叫招弟。

但是,他妻此时惊愧骇耻交迸,只当是强盗入室,哪里听得出口音来?而且她两眼大睁,其实还未睡醒,她也认不出是谁。她只知道这是一个野男子,被他得了便宜去。她疯了似的要拚命。她是一个小矮个女人,她破出死力来,口咬,手抓,脚踹。薛兆居然应付不暇,受了好几处伤。

起初他低叫,末后竟大声嚷骂起来:“小招,小招,你他娘的,别咬!你看看我是谁?哎呀!你松手,你撒嘴……哎呀,哎呀!你看我是谁?”他的太太倒一声不响,没有喊杀人,也没有喊救命;薛兆倒怪叫起来。(叶批:状声状色,令人绝倒。)房上徒弟没听见,院中的徒弟听见了,忙奔到窗前,只听屋里“劈呖蓬隆”响作一片。他的师父和师娘在床上乱滚乱打。跟着房上的徒弟也跳下来,两个徒弟偷听不足,竟撒破窗纸偷看,两个徒弟全笑得打跌;可是竟忘了奔入拆解,情实也不好意思进去拦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