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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难怪宫中传说,皇帝性子温和平顺,与他相比,王皇后则更有威仪,凡是王皇后所求,他一律应允,从不拂逆。譬如上次王皇后要宫城防卫司与夔王府侍卫两百人同时在雍淳殿护卫王若,也只需一句话,皇上便准许了。京中玩笑传言说,“今上崇高,皇后尚武”——两人的相处模式,赫然就是高宗与武后的翻版。

所以,就算王皇后为了王家的声势,请皇上与她一同到王家致祭,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估计只是一句话而已。

帝后此次到来是微服,只带了数十人随侍。两人都是素白缂丝常服,皇帝戴了白纱帽,皇后头戴着粉白色珠花步摇,通身的素净却越发显出她墨染般的头发,点漆似的双眼,胭脂薄薄沾染的唇,显得整个人如画中飘渺的神子,太过美丽反而令人无法明确地看清她周身一切。

帝后一起到灵堂,皇后给王若上了一炷香,皇帝则找刑部尚书王麟略问了一下此案进展,知道至今依然没有头绪,便不悦地说道:“大明宫中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亘古未有。卿身为刑部尚书,又是王家中流砥柱,相信定会对此案多加心思,不至于最后拖延成积年陈案吧。”

“是,卑职与大理寺崔大人一直有联系,目前他亦是束手无策。”王麟是死者亲属,按律不能主持此案,因此崔纯湛才是本案的负责人。

皇上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抬头看见李舒白,便面露微笑,示意他跟自己出外。

黄梓瑕跟在李舒白身后,随着两人走到灵堂外,脱离了那青烟缭绕的环境,顿觉舒适不少。

皇上说道:“四弟,此次王家女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李舒白说:“命运无常,天时往往出人意料。”

皇上看了他一眼,说:“朕在宫中,也听得许多传言,说此事与庞勋有关云云,你意下如何?”

李舒白摇头道:“恐怕未必。”

“哦?四弟心中是对此案已经有了把握?”

“我日常忙碌,倒并未有什么发现,只是我身边的宦官杨崇古,对于此事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李舒白回头示意,黄梓瑕赶紧躬身行礼。

“杨崇古,不就是上次破了京城四方案的那个小宦官吗?能从别人寥寥几句话中就清晰准确地了解这么一桩疑案,这可是个人才啊!”皇上也是对她记忆犹新,“不知这回,他又有什么发现?”

“以她看来,此事牵连极广,时间从十六年前至今,地域从长安到扬州,绝非寥寥数语所能概括。”

皇帝神情略有诧异:“之前听说庞勋旧部复仇,朕已经十分惊讶,如今听起来,似乎□□比这个更加深广?”

“是。而且,幕后的主使人,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朝廷和皇家,牵连到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皇帝望着身后的灵堂沉吟,缓缓地说:“不过是一个女子的死,身后,竟然会有那么巨大的□□?这可千万不要错判了。”

“臣弟不敢。”李舒白说道。

皇帝回头看了黄梓瑕一眼,目光颇有深意。

灵堂内,烟雾缭绕,一片哀戚。

二十四名道士的一百零八遍太上往生咒已经诵念完毕,道长右手持桃木剑,左手金铃轻晃,长声发令道:“地暗天昏,五帝敕令,呼雨驾雷,神鬼遵行。即行启程,跋涉乡关,诸怨解除,血光弥消,青莲定慧,神魂永安。急急如律令。”

周围等候的八名壮实家丁应了一声,拿着麻绳一起上前,要捆了棺材,抬出大门。

“等一下。”

一个声音在堂上响起,声音并不响,但众人都听出这声音的来源,一片寂静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李舒白的身上。出于对他的敬畏,稀疏的人声顿时消弥。

他走到灵堂内,抬手在棺材上轻抚了两下,又从袖中取出一条白玉镶金手镯,说:“这本是我准备好要在新婚之日替王妃添作妆奁的,谁知王若为人所妒,以至于在重重守卫中香消玉殒。此事诡异非常,自然是人力所不能为,我深知王若是为我所累,被庞勋鬼魂所害。因此这个手镯还是要让她带入地府,让世人都知道,虽然王若在生前未曾做我的妻子,但死后我依然愿给她一个承诺!”

在场众人无不愕然,没想到这位京中传说冷淡无情的夔王李舒白,居然对已经惨死的准王妃情意如此深重。

王麟赶紧说:“多谢夔王厚爱,琅琊王氏感激不尽!我们这便开棺……”

“夔王这一片心意,真是让人感慨。”有另一个声音缓缓打断王麟的话,那声音温柔醇厚,与主人一般无二的令人如沐春风。是王蕴出了人群,向着李舒白行礼,说道,“然而阿若如今尸身不堪,恐怕已经戴不上王爷的金玉手镯了。”

李舒白淡淡道:“是以我在那一批首饰中选中了这件,金扣可以解开,应该可以戴上。”

他将手镯解为三截,递给黄梓瑕:“我记忆中的王若是艳若桃李的美人,她如今的模样,我不想看。”

黄梓瑕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来摸女尸手掌这个重任,最终还是落到自己身上了。

但见堂上一片安静,而王蕴也没有再固执反对。几个家奴抬起棺盖,挪开一条一尺来长的缝隙,让黄梓瑕伸手进去。

黄梓瑕拿着手中的金镶玉手镯,摒息静气地摸进去,然后握住女尸那已经溃烂不堪的手。

初夏季节,尸体已经微有腐烂,摸起来跟烂泥似的。她一咬牙,抓住那只已经半腐的黏湿手腕,转头对李舒白说:“王爷,奴婢有话要说。”

十六假作真时(一)

初夏季节,尸体已经微有腐烂,摸起来跟烂泥似的。她一咬牙,抓住那只已经半腐的黏湿手腕,转头对李舒白说:“王爷,奴婢有话要说。”

“说吧。”李舒白漫不经心道。

而黄梓瑕却没有他这么轻松写意,她放开女尸的手臂,走到堂上跪下,说:“启禀皇上,奴婢在戴手镯时,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此事事关重大,又兼涉宫廷之事,奴婢请屏退所有无关人等,以免口舌是非泄露。”

皇上略一思索,点头首肯。

王麟微微皱眉,挥手示意一干奴仆退下。

一时间,堂上人纷纷退下,眼看只剩下帝后,王麟,王蕴以及李舒白和黄梓瑕。

黄梓瑕却对着退出的人说道:“闲云,冉云,你们二人留下。”

闲云冉云都是一惊,呆呆地回身看着她。

黄梓瑕却没有再与她们说话,只回身站在堂上,将手按在棺木上,说:“皇帝陛下,皇后殿下,以我看来,这尸体恐怕不是王家姑娘!”

堂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本来坐着的王皇后更是震惊地站了起来。

李舒白也是一脸诧异的模样,说:“不得胡说八道,这尸身从宫中送回王家府上,自然一直有人守护,怎么可能变成别人?”

王麟赶紧说道:“是啊,这几日灵堂中一直有人照看,而且法事不断,尸身怎么会有变?再者,这尸身的模样,还有谁能伪造?”

黄梓瑕说道:“请王大人恕罪,我认为尸身在宫中出现时,或许就不是王姑娘的尸体。”

王麟微有愠怒,还想说什么,王蕴站在他身后,微微皱眉,抬手点了一下父亲的手肘。

王麟悚然一惊,便将目光转向帝后,不再说话。

皇上面露不解,只打量着那具棺木,思忖着李舒白刚刚与自己说过的,关于王若的死背后的情由。

而王皇后面色沉静,不疾不徐地问:“你是叫杨崇古?”

“是,奴婢杨崇古,夔王府宦官。”

“之前听说你破解了京城四方案,所以看来是个会解案的聪明人。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这尸身不是王若?”

“回皇后,奴婢之前奉命向王若姑娘讲解王府律,曾接触过多次,记得她的手掌纤细小巧。而这尸身的手掌,却比她的手要大多了。”

“你可知她因中剧毒而死,身体肿胀?”

“肿胀的只是肌肉皮肤,却绝不可能令骨骼增大。这女尸的手掌骨骼,比之王若的要大许多无疑。”黄梓瑕放开那只手,直起身子,说,“当时替王若验尸的,便是周侍郎的小公子周子秦,他对于尸身的手掌骨骼必定清楚,皇上皇后可召他来问一下当时的验尸结果。”

王皇后一时沉吟,王麟赶紧说道:“杨公公,移棺吉时即将过去,你再阻拦着,莫非是有意为难我们王家?何况,阿若的遗体出现在失踪之处,身长年纪衣服首饰无一不合。这手掌因为中了毒,有所变形增大也是正常,你如此揣测,莫非是想让阿若无法入土为安,死不瞑目吗?”

王皇后闻言,点头叹道:“吉时不可错过。杨公公,我王家的姑娘遭此不幸,已经令人不忍,你何必横生事端?”

“奴婢不敢。”黄梓瑕低头道,“只是既然尸身有异,我觉得还是详加细查较好,免得鱼目混珠。”

“崇古说得有理。”李舒白终于在旁边开口说道,“并非是我包庇府上宦官,既然此事存疑,琅琊王家百年望族,祖坟墓地中英灵无数,又怎么可以入葬来历不明的尸身?不如让周子秦过来再验证一下,如果确实不是,那也是好事,至少说明王若还有存活于世的希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王皇后蹙眉,转头看皇帝,他挥手,说:“去宣周子秦吧。”

周子秦早就按照黄梓瑕的嘱咐,将一切有关的东西都早已收拾好了。所以这回过来,可谓准备充分。他捧着上次的档案,身后那两个随从阿笔和阿砚抬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箱子,放下后便赶紧行礼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