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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今天是端午节,中午府中设家宴,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因为张柬之政务繁忙,一年中与家人共餐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借着佳节,也有了这个契机。

            午膳时间,淼随着张苒往中厅去。一路上,张苒走在前,淼跟在后,两人不发一语。淼走在后边,感觉到张苒面上虽与平时无异,但他的身影却与周遭炎炎夏日格格不入,冷寒如冰雪。淼知道今天最好不要招惹他,否则后果会很严重,但是敏的事又不能不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进了客厅,所有人都已到齐,独独在等张苒。端坐在首座的是张柬之,脊梁笔直,脸色红润,头发却花白,刚毅的脸,精神抖擞,一点也不像年近八十的老人,不怒自威的静静坐着,自始至终不曾抬眼看张苒。

            坐在张柬之下手的是他的两个儿子,身边陪坐着他们的夫人和孩子。淼瞄了眼坐在右手边最下手的二姨奶奶,她今天穿一身淡粉色碎花宫装,脸上稍施脂粉,不再苍白,更加妩媚动人。

            左手边紧挨着张苒父亲的大夫人,见到张苒进来,忙笑道:“苒儿,快坐下,就等你了。”她本是张苒生母的陪嫁丫鬟,因为大夫人去世,而扶了正,性子极为随和,对张苒更是真心疼爱。

            张苒也不行礼,径自坐下,而他的座位正好挨着二姨奶奶,他竟似看不到一般,脸上带着不羁和玩世不恭,歪歪地坐在椅上。而二姨奶奶却浑身一颤,极不自然的往旁边避了避。

            淼和其他丫头站在主子身后,随时伺候。她看到张菁跟二夫人坐在一起,二夫人如亲母一般将他搂在怀里,柔声哄着。

            张柬之沉声道:“用饭。”所有人才动了筷子,吃了起来。而二夫人自己不吃,却只顾着喂张菁,一幅慈母的样子。二夫人是二爷的原配,已经四十多岁,本不出色的容貌因为岁月而更显老态。她育有三个女儿,却没生儿子,古代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衡量女子地位的标准,唐律中更以“无子”定为“七出”之条,二夫人显然是不合标准的。二爷纳妾,她也不敢有怨言,何况,又生了儿子。她便以二姨奶奶体弱年轻为由,硬将张菁带在身边抚养,因此,张菁以二夫人为母,却不认二姨奶奶。

            二姨奶奶举着筷子,却不夹菜,直直的看着儿子,恨不得抱着儿子,喂儿子的是自己。

            按道理,家宴应该轻松愉快,一家人共享天伦,可这个饭桌上气氛却古古怪怪。

            二夫人似乎注意到二姨奶奶的神情,假笑着道:“妹妹,怎么不夹菜呢?你身子这么弱,不多吃些怎么行呢?”

            二姨奶奶诚惶诚恐的连连点头,立刻夹了块鸡肉到碗里,举筷便吃,可肉还没到嘴边,却一阵干呕,尽数呕在张苒身上。

            张苒立刻起身,瞪着眼睛看她,而她仍扒在桌角吐,张苒神色大变,退了一步,正好撞到走过来的淼。

            “少爷,您没事吧?您的衣服——”淼训练有素的走过来,检查张苒的衣服,却和退后的张苒撞在一起。她瞥了眼仍在呕吐的二姨奶奶,顿时明白。这种场面电视上见的多了,她怎么会不知道。抬眼去看张苒,他的脸色刷白,脸上有着几不可辨的伤心和——厌恶?

            如画是服侍二姨奶奶的,立刻过来,拍着她的背,道:“您没事吧?不舒服怎么不说呢?快端茶来!”奶娘已端茶递了过来。

            二姨奶奶似乎觉得好些了,喝了口茶,才坐直身子,眼睛对上无数道探寻的眼光,立刻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眼中有着惊慌。

            二夫人见她吐完了,才走了过来,低头问着:“妹妹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是不是——有喜了?”二夫人此语一出,四座皆惊。二爷的脸上有震惊转化为惊喜,急忙走了过来,看着二姨奶奶,而她的头却低得看不见脸。

            二爷道:“快请大夫来!快!如画,快扶她回房休息!千万别碰着、磕着!”二爷转头对着张柬之道:“父亲,她身子一向不好,先让她回房歇息吧!”

            张柬之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瞪着二姨奶奶,又瞅了一眼失魂的张苒,许久才挥挥手,别过头去,不想再看。

            一阵骚乱,二姨奶奶被扶了出去,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人。而淼却一直注视着她,看到她起身的一刹那,滴落的泪珠。转头看着愣愣出神的张苒,轻轻推推他,道:“少爷,回去换身衣服吧!”

            张苒怔怔的扭头,却似乎无法理解淼的意思。淼对着大夫人道:“夫人,我先伺候少爷更衣,少时就回。”

            大夫人也感到局面的尴尬,点点头,柔声道:“去吧。”

            淼几乎是拽着张苒走出大厅的,一路上也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往回走。好不容易走回小院,从衣柜中找了件长衫,为他换上。将换下的团起来,快步出了寝室,他回头看看发呆的张苒,轻轻一叹,往浣衣房走去。

            大夫诊脉带来了好消息,二姨奶奶又有了身孕。府中的气氛很怪,唯独高兴的是已届五十的二爷。其他人的心思恐怕就如这些丫环一般了。

            淼去端晚膳时,厨房里的各房丫头已大聊特聊起来。

            “你没看到大少爷失魂落魄的样子,跟丢了魂似的。要不是侍棋把他往外拽,他恐怕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有什么!你呆的时间还短不知道。六年前二爷要纳杜鹃为妾时,大少爷的表情才丰富呢!听说还曾为这事跟老爷吵过,老爷和少爷就是为了这事才反目的。原先老爷多疼大少爷的,当真是捧在手心里的。现在呢,老爷都不正眼看大少爷。大少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变得吃喝嫖赌、斗鸡走狗的。”

            “真的吗?还有这样的事啊?”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杜鹃,就是现在的二姨奶奶,很小就卖进来做丫头,已故的大夫人见她聪明伶俐,就留在身边。后来少爷渐渐大了,身边免不了有个伺候的人,就让杜鹃去了。便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了。后来二爷要纳杜鹃时,都传说是大少爷是郡马爷的人选,杜鹃连做妾的希望都没有,就只好退而求其次,讨好二爷,好留在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大少爷的反应很大,差点闹翻天,幸好老爷压住了,否则传到外面去,张府的脸面往哪搁?”

            “这有什么!当今皇——”

            “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一会闯了大祸了。”

            “哎,别走啊,我还没听明白呢!啊呀,侍棋你来了啊——”

            淼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突然间变得很忙,四散走开。缓步走进厨房,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拿了张苒的晚膳,放在餐盘上,便走了出去。

            终于明白了。她竟莫名的轻松了,以前丫头们都把这件事作为禁忌,谁也不敢说得很明白。零零碎碎的,拚不完整。两年来,故意的躲避,冷漠的视而不见,淡然地擦身而过,和对“杜鹃”的敏感,以及那一方“杜鹃”帕子,现在都连了起来,原来,他们两人以前是恋人,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杜鹃背叛了张苒,张苒恨她,可心里却仍想着她。

            杜鹃啊杜鹃,你真傻啊,当郡马有那么容易吗?何况,以张苒的性子,他不想娶,有各种法子能推托掉,就如现在他天天花天酒地,任谁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而你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的。为什么要做这种最不明智的选择?既然选择了,为什么现在相见却又是一幅余情未了的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真的毁掉他吗?

            淼心中对杜鹃又是埋怨又是可怜,可是她只是个局外人,没有理由去干涉什么。尊重每个人的选择,这是她的原则。每个人的出发点不同,选择就会不同,而既然作出了选择,就不要后悔,就要去承担它所带来的一切,不论是苦难还是欢乐。即使发现错了,也要承担,能够改变自然是好,但若是不能,也不能守在那个圈子里不出来。这就是的人生,由自己选择,也由自己承担。

            淼站在张苒的房门口,深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天有些暗了,屋中却没点灯。淼将餐盘放在桌上,擦亮火石,点着蜡烛,将灯罩罩上,便看到张苒正坐在榻上,自己和自己下棋。她看着闷声不响的他,心中无限怜惜,也不愿打搅他,转身轻步离开。

            张苒突然开口道:“好久没和你下棋了,和我下完这盘珍珑如何?”

            淼听他说话,已是吃惊。又听他说下珍珑棋局,更是头大。但想了想他此时心情烦乱,跟他下棋解闷算了。就坐到对面,张苒已将白棋盒递了过来。她低头一看,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棋盘上共有六十余子,已近完局。棋局中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白子黑子纵横交错,复杂无比,而自己所拿白子一息尚存,黑子却也有机会将白子吃尽,可是,牵连太多,她倒真不知如何下手了。

            注视着棋盘,心烦意乱,倒真有撞南墙的想法。想到这,她蓦地想到了《天龙八部》里虚竹反扑自杀,却开出一番新天地。而此时白子也是这样的局面,不如自杀好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打定主意,将白子往黑子的包围圈里放,登时挤死了一片白子。

            张苒不解的看着淼,有些不悦。似是在说既然不想与我下,就不要下,这是在干什么。

            淼只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医活了“死马”,把挤死的白子都捡了出来。看着逐渐快阔的棋面,心下高兴起来,看来金庸老先生果真高明,这横剑自刎的招数的确有用。此时,黑子虽然占了上风,白子已不像刚才那样束手束脚了,拿着棋子敲着棋面笑道:“焉知置诸死地而不能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