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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睚眦血印 (修改)



                                    不等阿蕾走到近前,小云摆手将他止住,高声道:“彭姑娘,此人不是我的对手。想取我的性命,还是你亲自出手指教几招吧!”彭秀婕冷哼一声,道:“大言不惭!”对阿蕾道:“你尽管出手,不用理他!”阿蕾点头称是,足尖一点,飞身上前。抖手甩开折扇,右臂疾挥,扇面弧形的外缘犹如利刃,向小云咽喉划去。招式婉转流畅,颇有行云流水之妙。

        小云不想在这等小喽罗身上浪费精力,飞身后跃,从领后掣出“裁云帚”,不等双足落地,拂尘向身后扫去。凭借微风,瞬间返回原处。一去一回,速度极快,身法迅捷,犹如鬼魅。此时阿蕾招式使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小云手腕反转,抡起“裁云帚”击向他面门。金光暴涨,尘尾炸开,万千金丝犹如倾盆大雨,兜头而至。

        阿蕾暗吃一惊,来不及闪避,一展扇面,硬接一击。一声闷响,如同裂帛,乌金织就的扇面竟被击成了粉碎。他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小云五指微松,右手沿尘柄迅速后移,抓住尘尾,力贯右臂,尘柄如同长剑,刺中他右胸。阿蕾惨叫一声,翻身跌倒,口鼻间气息微弱,双目一翻,昏死过去。小云反手将“裁云帚”插回领后,嘴角浮起一抹动人的微笑。一招使来,如春风拂柳,曼妙轻扬。身法灵动,更是潇洒至极。

        阿蕾功力虽然不是太高,放之江湖,勉强也能算是个二流人物,此时竟是一招败北,使彭秀婕颇感震惊。她缓步向前,道:“玉虚宫门下果真不凡,怪不得胆敢如此猖狂!”走到阿蕾身旁,并不低头观看,从长袍下飞起雪白的右腿,将他踢出了数丈。小云起初不知她此举何意,待听见阿蕾刚一落地已能发出微弱的呻吟,不由得心里大感佩服。彭秀婕竟是利用这种方式,替阿蕾理顺闭塞的气息。她飞腿踢人,看似毫不经意,实则经过仔细的测算,分寸拿捏的毫厘不差,这从阿蕾跌落在一丛厚厚的枯草上,就可得知。心里对彭秀婕的实力,已是刮目相看。

        彭秀婕在八九尺开外停下脚步,从袖中摸出一根黄金短棒。挽了个棍花,横托在右掌中,道:“你一身修为得来不易,如果毁于我手,不免可惜!本人先前的一番承诺仍然有效,只要你脱离道门,你我二人便是友非敌。我们财力雄厚,绫罗绸缎,可以任你穿用;珍馐美味,任你品尝;高堂华屋,任你嬉戏游玩!乃至北国胭脂、南方佳丽,自然也可以供你肆意赏玩!此等生活,比起枯寂清苦的修道岁月,岂不要强上百倍?”她自现身之后,一直在以居高临下的口气和小云说话,稍显盛气凌人。但此番言语,却颇有怜才之意,说得异常真诚。

        小云略一躬身,道:“彭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道门一向提倡绝名弃欲,姑娘所说的这些东西虽好,对云某却属无用之物!”目视远山,以一种悠远空旷的语调,继续道:“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醇酒美人,令人意乱神迷;功名利禄,更是令人妄起争竟之心!追求这些东西,只会使人迷失自我,失去自然本性。既然名利酒色之属,无一不是害身夺命之物,那么要来又有何用?”

        彭秀婕秀眉微皱,心想“此人名不见经传,加之言语平和,难免会使人生出轻视之心。但他说话的口气奇大,追求高远,不为外物所拘,决非寻常人可比!此人在道教的地位不会太低,只是不为外界所知!”心念及此,她已彻底放弃说服小云叛教,暗自提聚功力,准备放手一搏,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你就接招吧!”叱咤一声,抡起黄金短棒,飞速下击。

        二人相距大约八九尺,黄金短棒的长度只有一尺左右。小云正感纳闷,不知她此举何意,不料,黄金短棒竟是说到就到,瞬间攻到了眼前。此时再想闪避,为时已晚,他双足不动,腰肢一拧,身体就似没有了骨头,变得柔软无比,上半身向一旁平移了数寸。黄金短棒从身旁呼啸掠过,挟起的劲风,刮得小云面皮生疼,眼目难睁。心里暗呼侥幸,如被它击中,此刻又焉有命在?

        躲过了毫无征兆的致命一击后,小云腰肢一挺,身体恢复原样。虽是仓猝应战,并不显狼狈。他腰肢原本纤细,于一拧一挺之际,大有玉树临风的摇曳之姿。青衫飘飘,发髻中的银花微微颤动。神情闲适,就似赴过“琼林宴”归来的翰林公子,毫无剑拔弩张之态。彭秀婕尽管和他处在敌对状态,但见他人物风liu,举止潇洒,不禁心头鹿撞。目光久久难以移开,神情稍显痴迷。

        小云并不理会彭秀婕的反应,见她手中的黄金短棒此时竟已暴长数倍,长度达到了八九尺,方才恍然大悟。难怪它能在瞬间攻至眼前,原来可以自由伸缩。它只是一件外门兵刃,并非法宝神器,为何竟会如此神奇?心里疑问从生,不知戏法是怎么变的。

        其实说穿了,一文不值。黄金短棒,是数百年前一位名叫“百晓生”的江湖奇人所制。它本身是用八根一尺多长的空心圆管,相互套接而成,中间灌有数斤水银。八根圆管用黄金和缅铁合金打制,硬度极高,韧性绝佳,就算刀砍斧匝,也不会变形。平时不加使用,可以将八根圆管套叠在一起,只有一尺多长,携带十分方便。对敌之际,只要稍加挥动,圆管中所灌的水银就会向用力方向流去。除了握在手中的一根保持不动,其余七根圆管在水银的带动下依次伸出,长度瞬间就会暴长七倍。往往令人防不胜防,常常毙敌于一招之下,当真是厉害无比。

        黄金短棒的神奇之处,远不止此。水银的比重极大,挥舞此棒时,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棒头挟带的力量极为惊人。使起来,可谓是招沉力猛,威力足可碎山裂石。一般较为沉重的兵刃,往往运转不灵,但黄金短棒绝无此弊端。使用者只要手腕略沉,水银就会流向棒尾,棒头所剩的重量已是了了无几,轻易就可将此棒收回。当水银全部流回棒尾,因后重前轻,此棒又可作长剑使用,使起来灵动异常,快捷如风。此棒即利远攻,又耐近战,兼具轻、重兵刃之长,所以江湖中人给它取了个极为妥贴的名字,叫“阴阳两仪棍”。此棍为数百年来威力最为强大的一件外门兵刃,等闲的法宝不敢与之争锋!小云不知此物的来历,初见之下难免会感到惊奇。

        彭秀婕从小云身上收回目光,感到双颊发烫,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冷冷道:“你能躲过我出手第一招,也算了得!小心,第二招来了!”腰部用力,抡起“阴阳两仪棍”扫向小云腰间。此招决无花哨,刚猛至极,就如西风浩荡,横行无忌。数丈方圆内罡风大作,金光闪动,石走沙飞,威势颇不寻常。小云不想硬接,飞身跃起,掣出“裁云帚”,右臂反转,缠向棍头。

        彭秀婕冷哼一声,手腕微微一震,空心圆管中的水银瞬间流向棍尾。她右肘一压,“阴阳两仪棍”就如毒蛇出击,棍头陡然翘起,直击小云下颌。变招之快,犹如电光石火。小云吓了一跳,如此沉重的兵刃,变招如此之快,由横扫改为直击,更是无迹可循,当真令人难以想象。此刻已不容他多想,疾出左掌在棍头轻轻一按,借力后跃。待站稳之后,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以小云的功力,如果全力出手,估计最多一两招就可结束战斗。但彭秀婕的身份颇为神秘,小云想借战斗之机,查清她的底细。待彭秀婕再次发起进攻,便施展御风身法,和她展开游斗。眨眼间,二人就已拆了十几招。“阴阳两仪棍”攻击范围极广,招式刚猛,大开大合。小云单倚仗数尺长的“裁云帚”与之对敌,局势颇显被动。对付长大的外门兵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展开贴身肉搏。待“阴阳两仪棍”再度临近,小云瞅准时机,挥起“裁云帚”,使了个“引”字诀,将“阴阳两仪棍”引至一旁。

        此番出手虽不是正面对抗,但从“阴阳两仪棍”上传来的巨力,仍使小云感到右臂一阵酸麻。心里颇觉诧异,彭秀婕极其消瘦,想不到臂力如此雄浑,有点不合常理。飞身掠至近前,右臂起处,“裁云帚”击向彭秀婕面门,同时左掌如开山巨斧砍向她右颈。掌、帚并用,发起猛攻。“阴阳两仪棍”已被引至外门,一时无法收回,彭秀婕并不畏惧,闪身后撤,躲过小云的攻击。右手疾抖,“咔嚓”一声,“阴阳两仪棍”瞬间缩回,只剩一尺多长。她大喝一声,抡起短棍向小云顶门砸下,左手如钩抓向小云咽喉。招出如电,即刻还以颜色,二人就此展开贴身近战。

        名叫阿蕾的青年男子,此时已经醒转。他伤势颇重,无力站起,倚在大石上凝目观战。漆黑的夜色中两道金光如龙飞虹舞,上下盘旋。战斗中的二人皆是宽袍长袖,衣袂当风,猎猎作响,就似一白一青两只蝴蝶,翩翩起舞!局势至凶至险,但看上去色彩斑斓,颇为赏心悦目。

        十几招之后,小云非但没有查清彭秀婕的底细,反而更增惊疑。单论功力,彭秀婕已在大师兄之上,加之她形貌异于常人,处事果断,招式狠辣,并不像初出茅庐之辈,按理说绝非无名之辈。但此前自己从未听几位师兄提起过她,岂非咄咄怪事?

        一轮急攻过后,彭秀婕额头微微见汗,心知再不使出杀手锏,不出三招,必被对手击败。飞起右足,直取小云腹部。右手的“阴阳两仪棍”,击向小云左颊。一招两式,迅捷无比。小云以硬碰硬,抡起“裁云帚”,先行击退“阴阳两仪棍”。见彭秀婕右腿,已近在眼前,原想用左手格挡,自觉有点失礼。但如用“裁云帚”反击,一旦击实,彭秀婕雪白纤细、毫无赘肉的右腿难免留下几处疤痕,岂不大煞风景?明知彭秀婕此后必有杀招,他仍是放弃反击,飞身后撤,将才取得的先机,拱手让出。

        彭秀婕见他颇有怜香惜玉之心,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心里多少有几分感动。飞速从怀中摸出一物,抖手甩到空中。之后挥舞“阴阳两仪棍”,再度攻了上来。此番她已是全力施为,呼啸声大作,金光夺目,攻势如天风海雨,威不可挡。

        小云心里清楚,彭秀婕甩手拋出的定是她的独门法宝。一边小心应战,一边留意四周的响动。果然,拆了不到三招,听到脑后风响,心知有物来袭。不敢大意,闪身向一旁平移了半尺。一道金光挟着淡淡的腥臊气息,从身旁飞速掠过,在彭秀婕身旁停下,竟是一头通体生满金色长毛、外形酷似猿猴的怪兽。

        小云眉头一皱,已知此兽来历。它名叫“猱”,是上古著名的魔兽之一。力大无穷,行动如风,生性极为凶残。日常以虎豹等猛兽的脑髓为食,号称山林霸主。它和猿猴的不同之处有二,一是,它没有尾巴;二是,它双爪的中指长达半尺,比其余四指长出数倍。看上去虽有一点诡异,但两根长长的中指,却是它用以掏取猛兽脑髓的利器,也是它用以攻敌的犀利武器。

        金毛猱一经现身,彭秀婕精神大振,撮口发出尖啸,抖手一甩,双臂抡圆,“阴阳两仪棍”再次暴长到八尺多长,直奔小云腰肋。听到指令,金毛猱飞身跃起,金光一闪,已飞临小云上空,伸出尖利的中指,戳向小云右眼。速度之快,不亚于电闪雷轰。

        小云手腕一拧,“裁云帚”运转如风,纵横开合,和一人一兽展开混战。三五招之后,已是颇感吃力。彭秀婕的“阴阳两仪棍”,尽管招沉力猛,但变化不是太多,稍加留意,就可应对裕如。但金毛猱大大不同,身体异常灵活,就似一只跳蚤,在他身体四周跳来蹦去,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小云只要微露破绽,它就会寻隙出击。一击不中,倚仗身法迅捷,不等小云反击,它早已失去了踪影。

        小云大感头痛,应付金毛猱骚扰性的攻击,颇感束手无策。右肩一晃,祭起“元始浑天轮”。银光大盛,方圆几百丈之内,亮如白昼。山川草木,边角旮旯,皆是纤毫毕现,一览无余。彭秀婕大吃一惊,立刻撤回“阴阳两仪棍”,在身前舞得犹如车轮一般,此时已是不求攻敌,先求自保。“元始浑天轮”作为五方之神用以降妖除魔的神器,本身秉承天地间的磅礴正气,对各路妖魔鬼怪有极强的威慑之力。金毛猱年久通灵,感官远比人类敏锐,察觉威压之力,绵绵无尽,无所不在,不由得大感惶恐。尖叫一声,伸出前爪遮住双眼,踉踉跄跄躲到了一株大树后。

        小云微微一笑,催动戊、癸化合生成的真火真气。“砰”的一声巨响,真气弥漫,竟将衣襟震裂,露出雪白的肌肤。体表散射出淡淡的红光,整个人就似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元始浑天轮”发出的银光,也转成了红色。光芒强盛,热力四射,温度骤然升高了许多。倚在石上观战的阿蕾,功力原本就低,加之重伤在身,在强烈炎风的烘烤下,感到胸口烦恶,呼吸不畅。双目一翻,再次昏厥过去。

        小云叱咤一声,火神“祝融”的“勾陈玄武剑”飞速下击,直奔彭秀婕面门。霹雳声大作,剧烈燃烧的火焰,映红了漆黑的夜空,炙热的高温,似乎已经可以镕金化铁。一剑之威使彭秀婕心胆俱裂,怎敢硬接?跃开数尺,抡起“阴阳两仪棍”从一旁全力击出,想将飞剑击落。“铛”的一声脆响,剑棍相撞,她“蹬、蹬、蹬”连退数十步,方才稳住身形。双臂酸麻,虎口震裂,殷红的鲜血沿“阴阳两仪棍”泊泊下流。发梢鬓角全部焦枯,浓重的焦糊味随风飘散,她面色惨白,心里涌起一个念头“此番我命休矣!”

        同一时间,小云飞身跃到树后,右臂一振,“裁云帚”击向金毛猱。在“元始浑天轮”的强光笼罩下,金毛猱的身法已远不如先前灵活。待拂尘临近,它尖叫一声,伸出毛茸茸的长臂,一把抓住了尘尾。小云微微一笑,心想“小畜牲,你上当了!”抡起左臂,一拳擂在了金毛猱的头骨中央。以他的修为,尽管只使用了三成功力,但力量之强,就算是一头大象,也是禁受不起。

        金毛猱不愧是上古魔兽,铜头铁骨,挨了如此沉重的一击,居然未死!但剧烈的疼痛,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承受。它惨叫一声,抛开“裁云帚”,两爪抱头,在原处接连跳了十几下。转身晃晃悠悠,向彭秀婕走去。脚步蹒跚,十分滑稽可笑,看上去又有点可怜,就像一个受人欺侮后,正要回家找寻自己妈妈的儿童。小云心里一软,已不想取它性命。屈指弹出一缕“庚金少阳真气”,击中它后脑。金毛猱再也抵受不住,翻身跌倒,昏死过去。

        小云转身,摧动“勾陈玄武剑”发起攻击。彭秀婕亡魂皆冒,此时她的双臂仍是酸麻不止,如何再有余力接此一击?她为人倔强,值此生死关头,明知不敌,也要誓死一拼。银牙一咬,奋起余力,双手一挺“阴阳两仪棍”,硬接了“勾陈玄武剑”一击。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彭秀婕飞出一百多丈,方才跌落在一丛枯草中。手中的“阴阳两仪棍”早已不知了去向,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五脏六腑似乎都已离位。她喷出数口鲜血,感到内息散乱,四肢酸软,自知受伤极重,已无力再战。

        一招克敌,出手力量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小云对自己的表现颇感满意。收起“元始浑天轮”,走到彭秀婕身前。见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两条雪白的长腿裸露在外。和先前的趾高气扬相比,此时却是颇显狼狈。小云道:“彭姑娘,我有一事不明,希望你能为我解答!”见她不理,继续道:“你所说的‘我们’,究竟是一个门派,还是一个组织,又或者是一个家族?”彭秀婕面色惨白,冷冷的道:“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你杀了我吧!”

        小云微微苦笑,道:“你不愿回答,也就算了!修道之人岂能随便杀人?”一顿,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彭姑娘能否答应?”彭秀婕颇感惊异,心想“此人功力极高,估计义父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已经大获全胜,但仍是言语有礼,并不盛气凌人。更没有胜利者惯有的颐指气使,性情之怪,当真罕见!”转念又想“他方才宁可放弃先机,也不愿伤害于我,非礼不为,温文儒雅,实为罕有的真君子!”想罢,语气有所缓和,道:“这要看是什么事!可以答应的,我一定答应。不能答应的,你就是杀了我,也是无济于事!”

        小云缓缓点头,道:“彭姑娘,我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希望你以后体谅好生之德,尽量不要再随意杀人!”手指叶不落的尸体,道:“就像此人!你杀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毫不费力!但你是否想过,此人死后,他的父母、妻儿因无人奉养,又将如何生存?此人就算是罪大恶极,他的父母妻儿又有何罪?所以我希望彭姑娘以后做事,最好能三思后行,以免使无辜者受累!”

        彭秀婕颇感好笑,眼前之人就像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婆,仁慈是仁慈,就是有点迂腐。江湖岁月,刀头舔血,杀戮可谓无处不在。就算你不去杀人,人家也会来杀你,难道只有任人宰割才算是好?转念一想,此人所提的请求,并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以后可能会死在自己手里的可怜人求情,彭秀婕心里又有几分感动,道:“好吧!我答应你,以后我不再乱杀无辜!但我身在江湖,有时候难免身不由己,希望你有所体谅!”

        小云大喜过望,道:“彭姑娘答应不再乱杀无辜,云某感激不尽!只要不是存心屠戮,我岂敢对你横加指责?”言中之意,是说他能够体谅彭秀婕的难处,不会再作过多要求。彭秀婕双颊微微一红,心想“此人是迂腐了一点,但感情细腻,言语体贴,举止温柔,是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小云道:“彭姑娘,夜色已深,如果功力已经恢复,你可以走了!”彭秀婕十分诧异,道:“你真要放我走?”小云更感奇怪,道:“这还能有假?不放你走,难道能把你永远留在身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道:“如果我把你留在身边,和你一起招摇过市,见如此美丽的一位姑娘,竟和一个一穷二白的出家人,走在一起,世人会怎么想?单身男子免不了大喝干醋!如果有人非要和我拚个你死我活,岂不大大的不妙?”再次哈哈一笑,道:“我自然是要放姑娘离去,绝无他意!”

        彭秀婕道:“你说我漂亮,究竟是真话假话?”声如蚊蚋,几不可闻。小云不知她为什么单单在此问题上较上了真,想了一下,道:“姑娘的形貌,或许和一般人所谓的漂亮,相去甚远!但你却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独特风韵,绝非庸脂俗粉所能比拟!”

        听罢此言,彭秀婕自现身之后,脸上首次露出女儿家应有的娇羞神态,低声道:“我长这么大,从没有人说我长得漂亮!不论你此话是真是假,我都十分感激!”她双目半启,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在清冷月光下,高挺的鼻梁泛起金属一般的光泽。神情无限娇羞,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奇异韵味。

        小云大感尴尬,想不到自己极平常的一句话,竟能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早知就不应说出口!摇了摇头,女儿家真是令人难以理解!转念想起,彭秀婕穿戴的不男不女,以及她迥异于寻常女子的容貌和言谈举止,不禁心里一动,缓缓的道:“牡丹海棠,固然有国色天香之容,临风婆娑之姿;但寒梅秀竹,自也有迎霜斗雪之傲,峥嵘挺拔之态。此二者,难分轩轾,可见美丑原无一定之规。世人多以繁华昌盛,雍容华贵为美,以凋零枯寂,残缺困苦为丑,实不知后者其实也是一种人生难以企及的至善至美之境!常人因道心蒙昧,往往无法体会其中的奥妙!”看了彭秀婕一眼,又道:“姑娘大可不必为自己的形貌异于常人,因世人常常有所非议,便生出自惭、自卑之心。须知,每一个人都是天地精华的承载者,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我们保持自己独有的个性,并勇于将之展现在世人眼前,那么媸者自妍,美者愈美。反之,如果为人沉溺物欲,行事不择手段,那么就算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也会令人望之生厌!”说完,想起芸芸众生,沉迷欲海不能自拔,以致痛苦异常,他投向彭秀婕的目光中,不觉带有了几分怜悯之色!

        彭秀婕因形貌异于常人,常常成为一众同门的取笑对象。她的嘴较大,有人就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大嘴婆”。更有甚者,因为她太瘦,又加上她在兄弟姐妹中排行五十七,处在“六十元辰”的“庚申”位上,所以又有人称她“皮猴”或是“瘦猴”。(注:“申”者,猴也,排在十二地支第九位。“六十元辰”就是六十花甲。“庚申”为金猴,排在六十花甲的第五十七位。二十世纪,只有1920和1980年是庚申年。)

        如果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遇到此类事情,估计最多也就一笑了之。但彭秀婕生性刚傲,自尊心极强,身为一个女子被人如此呼来喊去,她心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先后和众同门吵了不下十几次,依然无法改变此等状况。她倍感挫折,心里自伤自怜,如果不是她的义父一向疼爱她,以她的性情不知已自杀了几回。从少女时期开始,她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练功。心无旁骛,功力突飞猛进。待年龄渐长,她一反常态,时常以男子的面目出现在世人眼前。性情变得桀骜不逊,行事勇猛激烈,手段更是凶狠毒辣,令众同门大起畏惧之心,已无人再敢胡乱称呼她了。

        彭秀婕自认为形貌不如他人,她的种种反常举动,皆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自卑无从渲泄,时间一久,反以一种极端自傲的方式暴发了出来。此时,小云一语道破了隐藏在她心里已经很久的秘密,让她怎能不感震惊?闻言之后,心里百感交集,犹如打碎了五味瓶,暗暗寻思“此人目光犀利,心思敏锐,竟有明察秋毫之能!言辞优美,直抵人心,说理更是丝丝入扣,难道他是老天爷专门派来拯救我的人吗?”

        她举头望去,见小云虽是一身青袍布衣,但神情间自有一种只有舍去物欲后,才能彰显出来的淡定与从容。就像一个从亘古以来,就已游行在人间传道布教、拔除人心苦难的圣者,伟大而慈悲。不知不觉间,彭秀婕的目光中渐渐流露出崇敬之色,心想“二十多年来,我遭受世人的嘲讽和耻笑,已是难以计数。此人虽是敌人,反能欣赏、激励于我。茫茫人海,知音难寻,如能嫁给此人为妻,也算不虚此生了!”一时大感羞涩,双颊泛起一层红晕。心里柔情似水,红晕慢慢荡漾开来,最后连修长的脖颈,也被染成了一片嫣红!

        休息片刻,彭秀婕缓缓站起,不等开口说话,感到双膝酸软。“哎哟”一声,向后倒去。“元始浑天轮”的攻击力极为刚猛,一击过后,仍有一小部分力量留在她体内。坐着不动,自然无事。一经站起,因牵动内息,余力瞬间反扑,形成了眼前的局面。小云反应极快,不等她倒下,轻舒猿臂,揽住了她的腰肢。感觉入手只有盈盈一握,大有“楚腰纤细掌中轻”的韵味,不觉心里一荡。扶她站稳后,连忙撒手后撤一步。

        彭秀婕一直以男子自居,行礼也和男子相同,行的是拱手之礼。此时,她却一反常态,敛衿施了个万福,道:“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阁下一语之赞,令秀婕大慰平生!以后自当谨记阁下今日之言,不会再令你失望。今日别过,他日山水相逢,再报阁下大恩!”

        小云回礼,道:“不必客气!夜色已深,姑娘自去吧!”彭秀婕转身收起金毛猱,前行数百丈,方才找到了已经严重变形的“阴阳两仪棍”。转头注视小云良久,柔声道:“江湖风波险恶,愿君善自珍重!”提起昏迷不醒的阿蕾,展开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来的时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豪客,经过小云的一番劝解,离去的时候,竟已回归温婉的女儿本色。变化之巨,连彭秀婕本人也是始料未及。

        小云仰观星位,估计此时已是丑时前后。展开御风身法,沿来路返回。片刻抵达“行义堂”,再次翻入院墙,见先前亮如白昼、人头攒动正在举行宴饮的大厅,此时已是一片死寂,灯火全无。厅内一片狼藉,桌椅全部掀翻,摔碎的杯碗随处可见,另有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小云凝目细看,见死去的人都是身穿青衣的“行义堂”弟子,没有发现一具当地土绅和江湖豪客的尸体,估计在凶杀发生前,他们已离开了大厅。几十具尸体不是头颅碎裂,就是开膛破肚,所有的人都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致死。“行义堂”堂主陈不染的尸体也赫然在内,他后脑洞开,脑髓外溢。在头骨碎裂处,可以看到明显的齿痕,死状极惨,颇为恐怖。

        小云惊疑不定,有能力咬碎人的头骨,定是猛兽无疑,并且体形不会太小。陈不染功力不是太高,好歹也是习武之人,正常情况下,山林中的野兽,既不会无缘无故潜入市镇伤人,也不具备咬死他的能力。可见,制造此次惨案的定是一头像金毛猱一般的魔兽!而役使此兽行凶的人,自然就是彭秀婕口中所说的“三哥”了!

        小云心里一凛,彭秀婕等人不知是何来历,为了获取“行义堂”的巨额财富,暗中支持叶不落反叛。所谋不成,立即杀人灭口,行事果决,手段凶残,当真令人生畏。这伙人如此邪恶,自己放走了彭秀婕,究竟是对是错?他微微感到几分惶恐,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冷汗。默立片刻,转身出了“行义堂”,来到大街上,心里一时没了注意。如果陈孤鸿仍在“白沙镇”,此时八成是在客栈安歇了。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找设施简陋的小客栈投宿。

        小云飞身上了一所民房的屋顶,游目四顾。见东南角有一座三层的建筑,估计不是酒楼就是客栈。于是展开身形,一路飞奔,待到近前,见门楣匾额上写有“白沙客栈”,心知自己所料不错。见四下无人,飞身上了二楼,沿木质回廊,逐个房间搜寻起来。此时大多数房间中的客人都已经安寝,只有三楼临街的一间房内透出朦胧的灯光。

        小云潜到窗下,侧耳倾听,屋内传出一男一女的嬉戏声。他用中指沾一下口水,轻轻捅破窗纸,侧目向内望去。房间内红烛高烧,灯火通明。中央摆有一桌酒席,杯盘狼藉,宴饮已接近尾声。桌旁坐着一男一女,女的云鬓高挽,娇顔如花;男的锦袍玉带,面目清秀,正是陈孤鸿和文罄竹二人。小云心里纳闷,文罄竹臭名昭著,陈孤鸿不会不知,但仍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就不怕辱及自己的名声?摇了摇头,继续向室内看去。

        文罄竹似乎已经不胜酒力,双颊潮红,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情欲。放下酒杯,伸手***陈孤鸿,道:“好妹子,你不要再吊我胃口了!春xiao苦短,咱们还是早点上chuang歇息吧!”陈孤鸿秀眉微皱,白了他一眼,脸上略有怒色,用力将他的手推开,道:“文大哥,你再这样,小妺可要生气了!”语音娇媚,颇有摄魂荡魄之力。

        文罄竹心庠难搔,却不敢用强,把手收回,心里颇感失望,道:“妺子,你把邀我来,总不会是在耍我吧?”陈孤鸿怕他生气,回嗔作喜,神情娇羞,低头捻着衣角,小声道:“小妺哪儿敢呢?我只是不想这么早休息!”双颊涌起红晕,轻轻一推文罄竹左臂,柔声道:“文大哥,你不要生气!再陪我饮几杯,小妹一定让你得偿所愿!”说完,似是不胜羞涩,俯身趴在了桌上。小云见她轻嗔薄怒,柔媚入骨,将文罄竹撩拔的神魂颠倒,可算是百媚千娇,自有万种风情。想起她最后一句话中所含的淫邪意味,不禁双颊发烫,心口“怦怦”作响。

        文罄竹欲火难抑,伸手揽住陈孤鸿的腰肢,小声道:“好妺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陈孤鸿不再拒绝,依偎在他胸前,柔声道:“文大哥,咱们再饮几杯!”二人对饮了几杯,又扯了一会儿闲话,陈孤鸿道:“文大哥,小妺听人说尊师传你的‘睚眦之印’厉害无比,不知是真是假?”

        听她提起此事,文罄竹稍感惊疑,但见陈孤鸿神色一片纯真,随即放宽了心,笑道:“此话半点不假!我的‘睚眦之印’上打诸天神佛,下打幽冥诸鬼,肉体凡胎中者必死,决无幸免的可能!我师父曾经说过,世上除了已知的几件上古神器,便属此印的威力最大!”陈孤鸿眼中迸射出一丝狂热,担心被人察觉,随即垂下眼帘。再次睁开双眼,脸上已浮起甜甜的笑容,挽起文罄竹臂膀,用一种撒娇的语气央求道:“文大哥,你能不能把它取出,让小妹开开眼界!”

        文罄竹尽管色迷心窍,但并不湖涂,闻言立刻提高了警觉。笑容敛去,冷冷的道:“一件法宝有什么好看的!咱们不如早点安歇!”陈孤鸿知道他已经起了疑心,眼珠一转,笑道:“文大哥,小妺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小气!既然不愿意拿出,也就算了!何苦板着脸吓唬人家呢?”说完,装作已经生气,撅起嘴将头扭到了一边。

        文罄竹从一旁盯着她看了半晌儿,见她神情不似做伪。哈哈一笑,伸手揽住她肩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给你看一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睚眦之印’是我的防身至宝,片刻不能离身。你看过之后,需要马上还我!”陈孤鸿紧闭双眼,跺着脚嚷道:“小妹不看了!免得你又要怀疑我是要抢夺你的法宝!”

        文罄竹明知她是在说气话,但心中仍是不免忐忑,强笑道:“你不知此宝的使用之法,就算抢去也没什么用处!”陈孤鸿见他仍不放心,马上站起,转身就走。文罄竹吃了一惊,伸手把她拽回椅中,揽住她的腰肢,笑道:“你说我小气?其实,你比我更加不堪!”右掌平伸,室内红光大盛,一方只有数寸高矮的血红色印玺出现在他的掌心。

        小云感到一股森寒的杀气,透过窗纸直扑面门,不由得心里一凛。“睚眦之印”未经使用,杀气已如此凌厉,可见文罄竹的一番话,也并非全是吹牛!过了一会儿,红光渐渐敛去,文罄竹道:“这就是‘睚眦之印’,你拿去看一看吧!”陈孤鸿不再推辞,嫣然一笑,从他手中接了过来。这是一方三寸多高、四寸见方的血红色印玺,质地非金非玉,拿在手中感觉冰凉刺骨,竟像是寒冰制成。印纽是一头形貌狰狞的睚眦,底部印文作篆体,所刻内容是“诛神灭鬼之印”。(注:睚眦,音yazi,龙生九子之一。)

        她装作漫不经心,一边继续把玩印玺,一边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文罄竹。见他神情极为紧张,盯着“睚眦血印”片刻不肯离眼,不禁微一皱眉。陈孤鸿念头转的极快,随即微微一侧上身,避开文罄竹的目光,左手解开衣襟,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酥胸。之后转身用左手勾住文罄竹的脖颈,猛力一拉,柔声道:“文大哥,小妺的胸口好痛,你看一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文罄竹猝不及防,上身前倾,面孔已靠在了陈孤鸿胸前。霎那间,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全部涌到了头部,面颊火红,呼吸急促,双手颤抖,喘息道:“好妺子,让哥哥给你瞧瞧!”

        陈孤鸿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目光中竟已全是杀机。缓缓举起左臂,手掌外缘泛起寒光,就似一柄出鞘的钢刀。小云颇感惊奇,不知她要做什么,不由得“咦”了一声。声音虽小,但屋里的两个人也不是泛泛之辈,立即察觉。陈孤鸿大吃一惊,不再迟疑,运起全力,左掌飞速斩了下来。文罄竹抬头望向窗户,猛听得脑后风响,不等有所反应,一颗头颅已被斩了下来。在地板上滚出数尺,方才停下,脸上犹自带着惊恐之色。他的身体从座椅中滑落,颈中鲜血喷出三尺多高,景象颇为诡异。陈孤鸿迅速掩好衣襟,收起“睚眦血印”,抬手拍灭了烛火,房内登时一片黑暗。

        小云直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陈孤鸿之所以和文罄竹交往,竟是为了抢夺他的法宝。但“睚眦之印”是“六臂龙王”尚扶摇的独门秘宝,她不知使用之法,抢去又有何用?心里正感诧异,听见身后风声劲急,料知有人偷袭。不及转身,原处跳起,抓住回廊上方的横梁,腰部使力,翻身跃上了屋顶。不等站稳,身后再次传来破空之声,偷袭之人竟是如影随形,追击而至。

        小云微微苦笑,此人究竟和自己有何仇怨?不把自己杀死,看来竟是不肯罢休!向前跃出数尺,急速转身,见偷袭之人正是陈孤鸿,不禁大感佩服。陈孤鸿拍灭烛火后,趁室内黑暗,迅速离开房间。翻过屋顶,潜至小云身后发起了偷袭。整个过程用时极短,烛火熄灭前,她身上穿的仍是白色的小衣,此时已将红毡大氅披在了身上。浑身上下,穿戴齐整,动作之快可谓神出鬼没。

        陈孤鸿曾在两年前见过小云,当时小云只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儿童。此前二人虽然同在“行义堂”的大厅中,但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文罄竹身上,并没有留意他人。等到小云出手解救柳诚志,她早已离开了大厅,此时相见,并不相识。见眼前之人身穿道服,她面露不屑,冷笑道:“阁下既然是修道之人,理应行止端方,处事严谨!但你暗中窥视他人行止,岂不有辱修道人的身份?”言辞犀利,和她冷若冰霜的外表倒是颇为般配。她说完后,见小云相貌俊美,气质独特,不禁深感惊异。

        小云暗自摇头,陈孤鸿为了夺取他人法宝,不惜以美色相诱。得手后,随即杀人灭口,种种行为,比之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有过之无不及。自己行为虽有不妥,但和她相比,犹如小巫见大巫。想不到她竟然反过来指责自己,当真是无理至极!当即微笑道:“陈姑娘,我暗中窥视他人,确有不妥之处,我在此致歉!”说完,躬身施礼。

        陈孤鸿也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小云竟然真的为此致歉。她甚感惊讶,仓促间不知如何应对,沉默片刻,冷冷的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明知此举不妥,仍然照做不误,究竟怀有什么目的?”

        小云见她针锋相对,言语上也不肯屈居下风,性情执拗,和翥凰的随和迥然有异。微微一笑道:“我这样做自然事出有因,但此时不方便说给你听!”陈孤鸿杀死文罄竹,被小云暗中察觉,已使她动了杀人灭口之心。文罄竹本人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艺业,但他的师父“六臂龙王”尚扶摇,却是她万万惹不起的。此人功力极高。在江湖上凶名素著,为人凶残,又极为护短。一旦得知文罄竹被杀,岂肯善罢干休?陈孤鸿的处境不免岌岌可危。

        此时听小云如此作答,陈孤鸿不再犹豫,冷冰冰的道:“你既然不肯说出原因,那么你就去死吧!”话音未绝,挥起双掌攻上前来。她本命壬水,修行的神功自然也属壬水一系。招式一经出手,如江河奔流,无穷无尽,绵长浩荡。身形灵动,任意婉转,高飞低掠,多少透出几分诡异。转眼间,她已攻出了十几招,出手之快,劲力之猛,大有惊涛拍岸之势。

        小云凝神接战,他对五行的变化了如指掌,对手攻势虽猛,绝难撼动他分毫。自是见招拆招,毫无阻碍。拆了几招后,他担心长此下去会惊动店内之人,随手破解了陈孤鸿的一招攻击,低声道:“陈姑娘,你是否敢随我到镇外决一死战?”陈孤鸿跃后数尺,冷冷的道:“有何不敢?你头前领路。”

        二人跃下屋顶,走出不远,陈孤鸿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你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不等小云回答,飞身跃上三楼,从窗户跳入她先前所在的房间。小云以为她有什么东西遗失在了房内,便站在街上耐心等候。过了一会儿,陈孤鸿从三楼回廊跃下,道:“咱们走吧!。”

        见她身上并没有多出包裹之类的东西,小云稍感惊异。偶一抬头,见她先前所在的房间里,腾起熊熊烈焰。登时吃了一惊,已知她再次返回竟是为了放火!目的自然是焚尺灭迹,以便让人无法查找文罄竹的下落。她此举虽是为了保护自己,但大火一旦燃起,难免伤及无辜。如此为人,岂不太过自私?狠狠瞪了陈孤鸿一眼,道:“你等我一下,我片刻即回!”说完,飞身冲入了店内。

        陈孤鸿一脸得意,眼下已是深冬季节,物燥风急,大火一经燃起,再想扑灭,势比登天更难。此人冲回店里,又能干点什么?店内传出持续不断的“砰”“砰”声,似是小云正在一一踹开房门。她随即恍然,心想“此人是要把店里的人全部唤起,以免被大火烧死。此人举止愚腐,却也算是侠义为怀。如果我杀死他,的确不太合适。但任他离去,此事一旦传到尚扶摇的耳中,以后我将永无宁日!”心里一时取决不下。

        “砰”“砰”声从一楼开始响起,瞬间掠上三楼,客栈内已是人声鼎沸。有人高喊道:“失火了!大伙儿赶快起来救火!”哭喊声、叫骂声、重物倒地声,此起彼伏,局面混乱已极。过了一会儿,小云从三楼跃下,陈孤鸿见他神情平静,也无法断定他究竟是喜是怒。小云低声道:“陈姑娘,咱们走吧!”甩开大袖向前掠去。眼望他的背影逐渐远去,陈孤鸿摇头苦笑,心想“此人城府太深,他心里想什么,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展开身形,向镇外驰去。

        片刻工夫,二人掠出白沙镇,在一片荒坡停了下来。相隔数丈,相向而立,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夜风劲急,月色如银,陈孤鸿的红毡大氅猎猎作响,丰神绰约,犹如下谪凡尘的仙子,仪态之美不可方物。小云暗自疑惑,如此绝代佳人,难道真像传闻所说的那样淫荡不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