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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页


    
  母子之间,嫌隙屡起。      
  元诩私密联络车骑将军尔朱荣,诏他入京勤王。郑俨截获这个消息,担心巨祸将至,向我献计,趁潘妃生女,诈以为男,大赦改年,毒杀元诩。      
  杀死亲子?我不能决断。      
  元诩被养于禁宫,直到他登基称帝,我才第一次见到他。我们徒有母子之名,却没有哺育之实,哪来母子之情?他对我仅是一个陌生人。      
  我痛下决心!任别人说我毒杀亲子,蛇蝎心肠!      
  元诩毕竟是我亲生之子,每每想及于此,心如刀绞,他让我成为太后,让我坐享极乐,也让我走到绝路。我儿突然驾崩,事出仓促,朝野愤叹,洛阳城中议论纷纷。数日之后,我以为人心已安,明言潘嫔本实生女,遂立临洮王年方三岁的幼子元钊为主,天下愕然,群臣崩离。我隐约听说,四位高僧推选出新的阿奢黎,佛祖已经彻底将我抛弃!新的阿奢黎会不会像我当年一样聪慧和美丽?她怎样再度振兴佛法?哎,这些事情已经与我无关。  
    
  我儿元诩秘密联络车骑将军尔朱荣,欲置我于死地。前朝的文明冯太后毒杀儿子,另立孝文帝,我为什么不能效仿?幼帝元钊手脚在河中挣扎,让我想起元诩口吐鲜血的样子,心中痛得要命。元诩去世,我失去感情,身体内只剩欲望,每天彻夜狂欢才能逃离毒杀亲子的愧疚。  
    
  我挣脱契胡士卒的臂膀,却被一脚踹倒,被拖向黄河。我双手紧紧拉住河边的小草,在水洼中看见被削光秀发的面孔,映出苍老的面孔。我认不出我的模样,这就是那个风华绝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胡充华吗?  
    
  骑兵突然闪开一条通道,一名将领披挂乌黑铠甲,身披黑色斗篷,怀抱铜金旌节,头顶兜鍪缓缓走出,我从挺直的腰板和坚毅的下巴认出尔朱荣。我不死心,述说我的身世,辩解我的无奈和锥心之痛,却被那些高高骑在马上的契胡骑兵挡住。我勃然大怒,这些粗俗不堪的契胡士卒只是匈奴后裔,被太武帝击败,被安置在秀容草原,他们的酋帅只能跪在太极殿向我叩头,现在居然胆敢无礼地俯视于我?  
                
第33节:黄河香魂(3)                  
  尔朱荣竖起金杖,闪耀金芒的节尖轻轻向我一点,契胡士卒冲过来,从我怀中夺过三岁幼帝元钊。哇,元钊被凶神恶煞的士卒吓哭,哭声随即闷入在黄河流水中,只有浑圆的胳膊在水面挣扎。  
    
  我猛然意识到今天将是生命最后一天,仰头看着天空,悔恨缠绕心头。我明白了,不是佛祖将我抛弃,而是我先抛弃了佛祖。佛祖让我守戒,我却随心所欲;佛祖让我修定,我却大兴土木,日夜笙歌;佛祖让我明慧,我却贪婪纵欲,鬼迷心窍。  
    
  难道我无缘解脱,竟要堕入阿鼻地狱?      
  我脑中又闪过年轻时光,我年纪轻轻便失去夫君,身处权力顶峰。我紧紧抓住权柄,白天御前称制,处理朝政,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晚上孤寂难耐。欲望终于将我捕获,多少年轻俊美的小伙子曾在玉床上陪我彻夜缠绵?  
    
  我心底再次浮现我儿吐血身亡的样子,心脏被猛踢一脚,我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我松开小草,半个身体被按入水中,急速流动的黄河水冲打额头,窒息是那么痛苦,士卒的胳膊又是那么有力。我无法忍受缺乏空气的难受,张嘴呼喊,水灌入胸腹,痛苦不是那么尖锐,身体开始麻木,欲望又再次将我抓紧,我想起最喜欢的那个男人,那个最能满足我欲望的男人,那个我一眼看中,强行带入宫中的男人,容貌雄伟的名将之子杨华。我用他全家老幼的性命,威逼他就范。一夜云雨之后,杨华率领部曲投降了南边梁国。我写下小诗,托人带给心上人。在冰冷的黄河中,我闭上双眼失去知觉,在心里默默念着写给心上人的诗句:  
    
  阳春二三月,      
  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      
  杨花飘荡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      
  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去春还双燕子,      
  愿衔杨花入窠里。                  
第34节:血溅河阴(1)                  
  血溅河阴      
  我,尔朱荣,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尚书、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这一连串的封号是不是眼花缭乱?我也觉得封号太多太长,我只要一个称呼,足矣。    
  
  这个称呼是:皇帝。      
  尔朱世隆看见小皇帝在河水中手脚抽搐,紧张得抓耳挠腮,来到我身边:"大哥,胡氏毒杀先帝,死有余辜,元钊仅是三岁幼儿,有什么罪过?"      
  我在层层骑兵之外,冷冷看着胡氏被沉于黄河这一幕,直到小皇帝手脚僵硬。元钊没有罪过,我却不能放过他,因为他曾是皇帝。我不想与糊涂而且胆小的尔朱世隆纠缠,我的想法在他看来仅是疯狂,我一句话便问得他哑口无言:"小歌又有什么罪过?"  
    
  我掉转马头,用蟠龙金杖轻拍战马,率领亲信骑兵沿着山坡登上黄河边的邙山,心中浮现脸色苍白的女儿,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女儿从来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你们将她幽禁在冷宫,你们怎么对待小歌,我就更残酷地对待你们,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疯狂。怒火突破胸腔,嗤嗤向四肢百骸激射,身体簌簌颤抖,可怕的怒火搜寻爆发的裂缝。战马离开黄河岸边,穿越树林,茂盛的树叶在寒冷杀气下萧萧落下,碧绿树林中留下一条枯黄的小径。  
    
  不行杀戮,何以立威?我的疯狂之下隐藏着天大的谋划。      
  宗室皇亲和文武百官在邙山脚下蜿蜒数里,密密麻麻如同蝼蚁,他们尊贵惯了,坐在车舆辇乘上,仆从围绕四周。孝文帝迁都洛阳三十余年,昔日跃马弯弓的英雄豪杰变成了四肢无力的大腹便便的胖汉。我从山坡上俯视下去,你们改了口音,改变了服饰,连姓氏都改成汉姓,你们已经不是草原上的雄鹰,堕落为娇嫩的汉人。  
    
  尔朱世隆匆匆赶来,好像没有明白我的意图:"大哥,怎么在这里布置这么多人马?"      
  尔朱兆策马追来,也被我的谋划吓倒,不敢大口出气,压低声音:"武卫将军费穆求见。"      
  费穆催马上前,在战马之上弓身施礼:"武卫将军费穆拜见大将军。"      
  费穆是羽林军将领,四处平定叛乱,却被朝廷大臣处处牵制,早就心怀不满,他此刻见我到底为了什么?我收回目光,打算听听费穆说法:"多谢武卫将军打开城门,使我军兵不血刃攻入洛阳。"  
    
  费穆嘿嘿一笑,阴冷之气切肤而来:"大将军做了我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我应该感谢大将军。"      
  我有大事要做,没兴趣听这些恭维的话,目光收回,握紧金杖。      
  费穆见机不妙,话音一转:"大将军兵马不到万人,长驱直入,没有遇到抵抗,便攻入洛阳,没有胜仗的声威,朝中文武百官谁会服你?"      
  哼,很简单,我让他们消失。      
  直脑筋的吐沫儿立即赞同:"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煽风点火,什么坏主意都有。"      
  费穆取得吐沫儿支持,继续进言:"洛阳人口众多,王公大臣骄横跋扈,结党营私,与各地州镇互为声援,一旦知道你实力薄弱,必将轻视。如果不大肆诛杀,培植朝中势力,恐怕你北返晋阳,还没有穿过太行山,朝廷就会发生巨变。"  
    
  我扫视众将,想搞清楚他们的立场。贺六浑献出假道伐虢和反客为主之计,在北中城劝降费穆,率领前军攻入洛阳,居功至高,实是可用之才:"贺六浑,你怎么看?"      
  贺六浑策马上前:"孝文帝迁都洛阳,沾染骄傲奢侈之风,王公大臣吸干百姓脂膏,逼起六镇反叛,如果不肃清源头,叛乱此起彼伏,难以平息。"      
  费穆贴近我,刺激我强压的怒火:"胡氏独自一人怎敢毒杀皇帝,还禁闭歌妃?奸臣把持朝廷,与她狼狈为奸,上欺皇帝,下压百姓,才逼得天下大乱。如果不诛杀朝中奸邪,他们继续把持朝廷,后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