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 夏然彻底地休息了一整天。
早上七点自然醒来，她蒙着被子继续迷糊地躺到十点多，中间听到几次房门关上的声音。
洗漱完, 她趴在床上找了个轻松搞笑的喜剧来看，没看完肚子叫了, 就点了个外卖。
再往下她看不进去，拿着攒的衣服去洗, 大件放洗衣机，小件自己动手。
以为屋里只剩自己了就没关卫生间门, 突然响起的走动声夏然心里还惊了下。她侧头看, 北屋的女生已经站在厨房门口了。
“你要用厕所吗？”夏然问。
程美点点头，夏然就端着脸盆回了卧室, 听到冲水声后又等了会才出去。
那时候程美在厨房里洗水果，夏然刚想关上厕所门, 她又转身走来。
“那天跟你一起进来的男人是你男朋友？”
夏然愣了几秒，没想到女生会问这个，俩人根本不认识她竟这么直接。
“不是。”
程美嘀咕了句“看着也不像”，又问：“他有女朋友了？”
夏然皱眉有些反感, 不仅是女生的问题还有语气，手握紧着门把儿打算下一秒关门。
“不知道，还有事吗？”
程美还真有，语气平常却惊人：“我看上他了。”
“……”跟我说干嘛。
夏然这时候才认真打量程美, 没有之前偶然见过两面的精致, 可能是没化妆, 脸上雀斑和痘印清稀可见, 波浪卷发挽在脑后。
根据他们的作息规律，夏然猜过他们或许也是T大的学生, 小情侣想住一起就搬到校外，这正常，只是……
“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夏然问。
程美无所谓地说：“我可以分手。”
夏然抿住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美眼神讥诮：“看不起我？”
夏然：“没有。”
三观不同而已，每个人的生活和感情经历也不同，可能一件普通的小事就能改变一个人，她一直记得高中语文笔记本上写在封面的话“你没有资格评论别人的人生，因为你没有经历过”。
程美看了她会儿：“认识一下吧，我叫程美。”
“夏然。”
程美又问：“你有他的微信号吗？”
夏然说：“你可以在下次遇到他时，跟他要。”
程美轻哼，转身走了，夏然也把门关上了。
下午一点多，夏然吃过还算香的鸡公煲，把电影看完了，偶尔也会跟着有意思的话傻笑几声，但情节什么的压根没记住。
她心思不在这儿。
无所事事一会后，夏然终究是没忍住，拉出床底的箱子，从一堆19年的考研书下抽出浮了层薄灰的《看见》。
其他书已寄回家，只留了这本伴着，还被她藏得不见天日。
刚上大学那会儿，什么都懵懵懂懂，夏然有的那点缥缈想法已经被宋霞扼杀在萌芽。当她看到江娅桌上的柴静后，又有了“野火烧不尽”的感概。
高三那年的穹顶之下她记得很深，当时忙于高考两周才回家半天，手机摸不到手里。巧的是那天她开了机，然后就看到了这个纪录片，特别庆幸没留在收藏里而是看完，后来再没找见。
上网询问，原因多种。
她还傻了吧唧等语文老师在作文课上深谈，毕竟在那时算热点话题，也无果。再往后试卷测试接踵而至她分不出精力琢磨其他，宋霞一句“人心复杂多变你无法想象”又把她推到了现在。
这事不能想，一想就更痛苦了，所以她克制压抑。
现在又想起，是因为实在受不了了，她需要放松。当记者报道新闻算得上她的理想吗，夏然不敢说。没有为之挣扎拼命过，她对不起那两个字眼儿。
但那段真实又自由的时光，夏然弥足珍贵。
大一社团招新，她报名参加新闻社的面试，可能是第一次招新生门槛低，她顺利通过。但里面人才济济都比她能言善辩，夏然待在角落听他人见解低头记录，然后利用课余时间恶补新闻的一切。
让她崭露头角的是在一次社团收集关于“过年路上的你我他”的采访。
她选的主题是空巢老人，主人公是她回老家遇到的一位九十多岁的奶奶。可能别人都是喜美全，而她太过另类，同为建工系的社长李雯雯注意到了她。
夏然那时主要任务是听取记录然后编辑成稿，社团公众号里不少文章经她之手。直到大二换届她才退社，还得了两个荣誉证书。
李雯雯毕业后去了瑶城报社，夏然决定考研那年问她工作可好。
李雯雯回得落寞，跟夏然说了句真实感受：“别的你坚持到底有实现的可能，现在的新闻受限太多，要想出个深度报道，不仅靠能力还得有关系，大多数人都转战娱乐版了。但如果只是单纯地爱这行，本本分分地当个电台小记者也不错。”
想到这，夏然停下翻书的动作，心底一片潮湿。
好像看上去都是人逼着她，其实在她做出选择那刻就意味着放弃，是她自己意志不坚定，瞻前顾后，害怕失望。
算了，矫情什么。
夏然用手背蹭了蹭眼角，把书合上又塞回箱子里，然后爬到床上盖好被子继续补觉。她现在最需要的是睡眠，想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黑夜在她半梦半醒中慢慢降临了。
蒋行冬和李工头确认完最后的工作，互相给对方点了根烟，话没说几句，他哥的电话到了。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男人整理好助理拿来的一摞文件，坐到沙发上喝了口咖啡，想起那个自由惯了的弟弟，他也该回来帮忙分担些了。
“订票了没有？”
蒋行冬边往工地外面走边回：“订了，4号到。”
蒋川北嗯了声：“让周明去接你。”
蒋行冬抽口烟：“不用，我打车回。”
“打车？”蒋川北有些意外，“忘了机场不好打车？”
蒋行冬说：“我坐高铁。”
蒋川北听着猜出个大概：“有人一起？”
“嗯。”蒋行冬笑了下。
上次和夏然一起吃饭，偶然聊起她说下月初要回平城现场确认，他就退了机票，找人买了她旁边位置的高铁票。
都说兄弟连心，蒋川北又问：“女朋友？”
蒋行冬目光一挪，前面的马路上跑过一个人，他追随了会儿蹙起眉，暗想着那姑娘大晚上跑这来能有什么事。
听见他哥又问了遍，蒋行冬才应：“还不是。”
蒋川北不知是夸还是讽：“这样的女人不多了。”
蒋行冬灭了手里的烟，幽幽叫声哥：“我可听妈说最近在给你张罗梁家大小姐，怎么样有意思么？”
蒋川北笑哼，放下杯子：“回来有的事让你操心。”
“那也是回去的事，”蒋行冬乐呵得很，“不跟您聊了，我现在有事要做。”
“追人？”
“没错。”
蒋行冬不知道的是，后来他追人成功是因为这人跑向过他。
从校门口通往操场的路少说有四五条，快捷的，明亮的，人多的，夏然偏就选了条要绕个大弯搁在学校侧面偏僻的路。她也不确定能遇上他，只是碰个运气。
蒋行冬怕俩人错过，一直坐在旁边的木椅上等她，等得他想打电话时，夏然沿路慢慢折返回来了。
“干吗呢这是？”
蒋行冬走过去，上下看了她一番，一身的运动装。
夏然眼里的惊喜一闪而过，她淡定地摘掉耳机，手指了指后面，有些喘地说：“跑步，你呢？”
蒋行冬抬手摁亮手机看，刚六点，这应该是她吃完晚饭背英语作文的时间。
“这个点？”他问。
夏然嗯了声：“我今天没来学校学习。”
蒋行冬皱了下眉，想问她哪不舒服，又临时改口：“一会儿要去哪？”
夏然说：“回住处。”
蒋行冬：“吃晚饭了？”
“嗯。”夏然不太想说今天的事，把话题引到他那里，“你刚工作完？”
蒋行冬侧身指工地给她看：“嗯，刚从那里出来。”
夏然想起什么，狡黠一笑：“搬完砖啦？”
蒋行冬定定道：“是啊，都快回家了，不干完不给工钱。”
“……”没揶揄到人，夏然有些泄气。
蒋行冬看她红通通的鼻尖缩了缩，笑着问：“吃不吃烤冷面？”
夏然的眼又亮了，她其实只吃了面包，打算回去再喝瓶牛奶就洗洗睡了。
她可惜道：“等外卖到要很久。”
蒋行冬笑了笑：“还不知道吧，这两天又有卖小吃的了。”
夏然疑问：“我晚上回去怎么没见到？”
蒋行冬说：“换地方了，在修理店那边。”
“真的吗。”夏然可算听了件让她欣慰的事，察觉到蒋行冬留在她脸上的目光，又敛了敛眉，问，“你要吃吗？”
“嗯。”蒋行冬笑，“走吧。”
夏然常买的那家没有来，她说正好尝尝其他的，说不定有更好口味的。蒋行冬说那行，我去买点烧烤。
这位大叔是个东北人，热情好客，一边做烤冷面一边和夏然说着话，语调里有特别容易识别的地方口音。
“你是T大的吗？”
夏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问这个，懵了下，说是啊。
大叔看她一眼，又翻着面皮打了个鸡蛋：“你看着像高中生。”
夏然咧了下嘴：“也没有吧……”低头看自个的衣服，可能是穿得太幼稚？
大叔唠嗑上瘾：“有人这么说你吧。”
她在想，蒋行冬提着一兜烧烤过来了，问说什么呢，夏然回随便聊。
大叔看看两个人，问夏然：“男朋友啊？”
夏然惊到语塞，一天里竟有两个人以为他俩是一对，有那么像吗？！
夏然连忙摆手，接着听见蒋行冬编瞎话：“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成骗小孩的了么？”
“……”夏然愣愣地看向他。
大叔问：“她不是大学生么？”
蒋行冬继续编：“她啊，智商两百，从小跳级，现在刚十五六岁。”
夏然：“……”
“怪不得。”大叔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我就说嘛，这娃看着就聪明，很有精神头。”
夏然呵呵笑，默默退到蒋行冬身后，不敢再看大叔的眼睛。
蒋行冬侧头扫了眼，笑着接过大叔递来的两份烤冷面，应着好吃肯定还来买的话。
他们转身走，蒋行冬给夏然一份。夏然接过来便插了块面嚼进肚子里，又热又香，身体都变暖乎了。
“好吃么？”蒋行冬见着问。
夏然满足地点头。
蒋行冬笑：“比那家还好吃？”
“嗯……”夏然看他，“你不吃？”
“烫嘴。”
“……”
夏然问他干嘛要骗那个大叔，蒋行冬轻描淡写道我就那么一说他就当真了，说明你这张脸很有可信度。
“是你装得太像。”说完，夏然轻叹口气，要真聪明绝顶还好了。
蒋行冬听到，问：“怎么了？”
夏然摇了摇头：“你要去找谢宋吗？”
“找他干什么？”蒋行冬奇怪道。
“……那你也回溪苑了？”
蒋行冬看了眼时间：“不到七点，是有点早啊。”
夏然扯扯唇，望着一处处摊铺前的男男女女，他们推搡玩闹，青春有活力，仿佛时间永远用不完。而她难得偷来的一天光阴，就要在艰难地入睡中度过，然后日复一日。
谁都比她快乐。
夏然脑里忽然滑过一个疯狂的点子，怕它溜走似的，没有停顿就问他：“要不要去看电影？”
蒋行冬立刻扭头瞧她：“现在？”
夏然坚定：“嗯，去吗？”
蒋行冬哪里会拒绝，二话不说：“当然。”
坐上出租车，夏然的冲动劲儿散去完全冷静了下来，偏头看蒋行冬，他点着手机正在找时间合适的电影。
“你怎么不拦着我？”她有些后悔了。
“拦你干吗，”蒋行冬不以为然，“说走就走，多刺激。”
夏然又笑笑，她内心也庆幸他同意了不是吗。
“有哪部可以看？”
蒋行冬把手机给她：“这几个都行，最晚九点半回来，你看想看哪个？”
“《我和我的祖国》你看了没？”夏然问。
“没有，那就这个？”
“嗯。”夏然还回手机。
“坐哪里？”蒋行冬按了几下屏幕，又问她。
夏然说都可以，完了想到一个问题：“我俩坐一起？”
蒋行冬掀起眼皮，好笑道：“你想怎么坐？”
“……”夏然说不出来，明明是她先提起，现在又扭捏。
蒋行冬云淡风轻地问：“没和男生去看过电影？”
夏然呆了下：“当然看过……”只是单独和男生一起是头一回。
蒋行冬收回视线，点了下手机又给她：“你自己选。”
夏然磨蹭地接到手里。
一个月快过完，来看这部电影的人很少了，一片白色框框里只有零星几个红色，唯一的绿色是蒋行冬选好的，在最后一排中间。
又不是没一起坐过，她别扭个什么劲儿。
夏然点中挨着他的右面座位，手机还他。
“好了。”
蒋行冬看了眼，笑：“想好了啊，别又反悔了。”
“我才不会。”
夏然掏出手机直接把钱转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