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夏然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等影院里灯光暗下，蒋行冬把不知什么时候买的一包纸巾放在她手心里，夏然才想起一件事。
这个电影, 她会哭。
夏然握了握手里的东西，抬头, 浮光掠影里他的侧脸轮廓明显，鼻梁高挺, 双唇微抿。
蒋行冬的相貌确实容易招女生喜欢，单不说碰面不到五分钟就看上他的程美, 夏然很早就对他有所耳闻, 所以在江娅发来他的名字时她会那样镇定。
李雯雯和蒋行冬是一届，夏然在新闻社的第二年, 社里有对优秀学生的采访，李雯雯向她推了蒋行冬的微信号, 并打好预防针说他可能会拒绝。
事实上，他理也没理，微信都没通过。
夏然再和李雯雯碰面聊起，后者有些惆怅, 夏然才知道蒋行冬是她经常提到的暗恋对象。
还记得李雯雯无比心酸地说，他终于有女朋友了，我这场无望的单恋也终于该结束。
路过超市时，李雯雯忽然停下了, 夏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梧桐树下, 男生高大挺拔, 一手抄兜一手夹着烟在抽, 百无聊赖。只一会儿，一袭深红色连衣裙的女生从超市出来, 扭着细腰小跑到他身边。他说了句话，女生便两条胳膊环住他，仰着头笑容满面。
那对场景实在惹眼，夏然都不忍再看，拉着李雯雯快步离开。后来李雯雯苦笑道，还以为他不近女色，原来也难过美人关。
那天的偶遇不知是为了彻底斩断李雯雯的情根，还是让夏然记住他的模样。
几天后，她捡到他女朋天的手机。
蒋行冬，我们是不是见过。
……
九点半多，电影结束。
在蒋行冬目光偏过来时，夏然先抬手遮住眼睛，第一行泪落下她就一发不可收拾，好像是她想发泄，止不住。
她该忍忍的，再怎么着也不该找他一起来呀。
“我不看。”他说。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夏然永远落后一步，蒋行冬转头跟她说话，她就遮着眼回答。
蒋行冬忍俊不禁，拉住她手腕：“又不丑，看看怎么了？”
夏然愣住了，心却跳得有些快，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的动作，或者两者兼有。
她挣了挣，蒋行冬松开。
他说：“挺好的，比上次哭得还凶了点。”
夏然侧转头：“不好笑。”
“这样啊，”蒋行冬的声音低且缓，半哄道，“那我说，我也哭了你会不会好受点？”
夏然目光稍动：“你会吗？”
蒋行冬说：“我不是人心肉长的？”
“……”夏然抿住笑，错开他往前走。
蒋行冬扯住她连衣帽，夏然停下。
他说：“你这样不行。”
夏然下意识看他，又扭开：“我怎么了？”
“我当你能安排好。”蒋行冬看着她侧脸，“谢宋有句话说对了。”
夏然还是不解：“什么？”
“你需要适当的放松。”蒋行冬说，“明天我带你出去玩玩。”
夏然：“明天不行……”
蒋行冬咬咬牙：“老拒绝我？”
“不是，”夏然轻声解释，“我今天玩一天了，再玩一天我以后要学不进去了。”
蒋行冬笑了：“这么讲究？”
她垂眸：“是我笨。”
蒋行冬：“忘了我怎么夸你的？”
不提还好，一提夏然不顾眼睛肿不肿，迎上他的目光。
“你信吗？”
“我信。”他眼都不眨。
夏然拗不过他，翻翻眼珠表示不信，走去按电梯按钮。
门直接打开，她走进去。刚要转身，蒋行冬把她抵到角落里。呼吸很近，夏然能在他眸子里看到自己倒影。
“你信不信我信？”他说。
夏然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声音轻颤。
“……你先让开。”
将行冬不动，视线炽热。
夏然咬唇，就是不说，也不看他。
那趟电梯也奇怪，每层楼都停，却没人上来。
蒋行冬似威胁：“不说我就要想别的办法让你开口了啊。”
夏然没有心思管他想什么办法，她的泪意原来就没消，这会儿吧嗒又留下一滴。
蒋行冬见着就软了，抬手要给她擦，被她躲开。
他轻笑：“哭什么，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没欺负我吗，”夏然眼里有光亮打转，“让我说不想说的话。”
“……”是这么个理？
“叮”地一声响，门打开，到了一楼。
蒋行冬直起身给她戴上帽子，帽沿恰好停在眼前，毛绒刺到眼皮上，痒痒的。
他低声道：“不让我看的，别人也不能看。”
夏然：“……”
明明是体贴人的话，却被他说得霸道又幼稚。但也是这句话，预示着一切的开始，蒋行冬以种强势的姿态闯入了夏然的生活里。
第二天，从早上去学校，到中午、晚上吃饭，再到学完回住处，蒋行冬总是准时准点地就出现了。
夏然问他这是干嘛，蒋行冬说闲着也是闲着，来找你说说话。夏然说不用，他说我用还不行么。
那天晚上，风刮得猛烈，干枯的树叶浮在地上，飘来滚去，沙沙地响。
走了几步，夏然问：“你没有女朋友吗？”
蒋行冬脚步一停，审视地看她。
夏然把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哦了声：“有女生问我的，如果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女生？”蒋行冬有些笑道，“不是朋友系列？”
“……”我疯了么。
夏然说：“是真的，她看上你了，和我要你的微信。”
蒋行冬皱起眉：“你给了？”
“没有啊。”她说，“你应该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地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别人。”
他笑：“你倒是了解我。”
夏然平静地说：“我不了解你，是你看上去就是这样的人。”
蒋行冬：“这样是哪样？”
夏然：“说真话？”
蒋行冬不走了，眼里的意思是你刚问了句废话。
夏然顿了顿，面向他：“不好相处。”
“还有呢？”
“不好说话。”
他脸色已经难看：“还有呢？”
“……没了。”夏然转身走。
蒋行冬在后面盯着她，小姑娘真是敢说，敢情他之前的好心好意都成驴肝肺了。
不好相处，他什么时候对一个女生那么耐心过？
不好说话，他也从没对一个女生这样主动过。
夏然似乎感受到他的怒气，又转回身夸道：“但相处久了，我发现你是个好人。”
蒋行冬嗤笑，走上前不屑道：“又给我发好人卡？”
夏然歪头：“不好吗？”
你是个好人，但我不喜欢你，好个屁。
蒋行冬淡淡道：“那你说说，我哪是个好人了？”
夏然想了想，然后说：“就挺好的。”
蒋行冬哼了声：“什么都说不出来，还说好。”完了把她衣帽扣到头上，报复性地揉搓了几下。
蒋行冬低头看她胡乱扑棱胳膊推他咧着嘴笑起来，又将她帽子拉紧了些：“不冷么，好好戴着。”
夏然拒绝：“我看不见路。”
蒋行冬给她系了个扣，隔着衣袖握住她：“我领着你。”
夏然挣扎：“不用。”
蒋行冬握得更牢：“绿灯了，别挡着路。”
夏然很犟，用左手往上扯了扯帽子，露出眼睛：“我真可以走。”
“要不我抱你过去，你选。”蒋行冬似笑非笑。
夏然不习惯被人这样对待，也看不出他是否在开玩笑，想好好跟他说说：“蒋行冬……”
但他根本不听，作势俯身。
夏然拦住他：“走吧。”
蒋行冬笑了笑。
冷风过境，宽宽的人行道只有这一对人在走。男生刻意迁就女生的速度，看着左右两侧的道路，护着她到了那头。
夏然越想越不对劲，从细碎的毛绒里瞪着两眼看他：“你，不会是……”
蒋行冬饶有兴致地引导她说下去：“是什么？”
“是……”她不怕死地问出，“喜欢男的吧？”
“……”上一秒他还思忖着如果他承认的话胜算有几分，怎么也想不到她问了这个。
蒋行冬恶狠狠地叫她名字：“夏、然！”
被叫的人吓得以为要挨揍，还躲了躲。
这不怪她啊，那时候李雯雯就跟她说过，他不是一个人走就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没有关系近的女生，女朋友更别提了。
李雯雯还预设过，他有男朋友还是有女朋友更让她痛苦。最后她说，我希望他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蒋行冬看夏然那样子又气又笑：“躲什么，我又不打你。”
夏然静了静，说：“能松开吗，我手腕有点疼。”
蒋行冬：“……”
那两天，夏然在那几个时间点上都能见到蒋行冬，身边莫名其妙地多了个赶也赶不走的人，她不太适应，又觉异样。
他不至于没事给自己找麻烦吧。
蒋行冬也有一套，他们之间的聊天没有正经话题，却很少冷场。唯一一次提起学习，是夏然说的。
一套真题卷，她做过三四遍，每次都有失误，不是这儿就是那儿，还有可能是记着答案的。
“这好办。”蒋行冬说，“我下午做一遍，我做得好我给你讲，你好的话你给我讲。”
夏然愣愣的：“给你讲干嘛？”
“给别人讲透了自己也透了，”蒋行冬道，“特别还像我这种一窍不通的。”
夏然：“……”
午休后，夏然抱着书和资料去四教五楼找他，蒋行冬刚好把数学部分做完。结果没有悬念，他错得比她多。
空荡的教室里，他们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太阳晒得桌面很暖。
夏然问：“真给你讲啊？”
“嗯，还有画圈的，”蒋行冬转了下笔，“对了也是瞎蒙的。”
夏然：“……”
蒋行冬根本不是他说的一窍不通，他很聪明，除了基础知识他遗忘外，其他题的正确度很高，还给夏然挖了三个坑，她查书才说明白了。
这套卷子有个条件充分性判断题，很难。
夏然从需要分情况讨论那块就迷糊了，一直处于似懂非懂状态。看网课，老师讲得也不清楚，用一句“考场上总有一两个题要靠运气”带过。
蒋行冬吊儿郎当说如果我整出来了，有什么好处。夏然想了想说可以提一个不太过分我又能答应的要求。
蒋行冬笑笑，拉过她的书看了会那个题涉及的知识点。不到十分钟，他便在纸上写下详细过程。
夏然看得目瞪口呆，直夸他了不起。
她问：“想好了吗？“
蒋行冬道：“没想好，你的条件太高了。”
“……那你慢慢想。”
夏然重新整理了一遍步骤后，忽然气馁地趴到桌上，头侧向他：“我是不是没希望了？”
这句自我怀疑好久前就盘桓在她心底，没想到一吐为快的对象会是他。
“没希望的早放弃了。”将行冬才发现自个还挺会安慰人，“不是你这样，你坚持到现在已经赢了一大半的人。”
然而剩下的，她可能一个也赢不了。
蒋行冬没有她的多愁善感，望着她因挤压或犯愁嘟起的小嘴，淡蓝色V领毛衣上雪白的肌肤，秀颀的脖颈，只想捧着她亲个够。
夏然摆弄着橡皮擦，声音小小的：“我太浮了，总是扎不下去，就觉得书上的知识都滚瓜烂熟了，做题很容易，而对了答案才知道自己多蠢。”
她正苦恼着，他却在脑里过着禽兽不如的画面。
操。
蒋行冬生硬地别开了下眼又看向她，那感觉还在，他依旧想欺负她，想看她哭，不想她那张好看的小脸上老是一副平淡和忧伤的样子。
“你只是太紧绷了，着急要把手里的所有卷子都做一遍，其实不用。虽然我没考过研，但学习就那么回事。”他清了清嗓子，好受了些，“从现在算还有五十几天，不往多了说你每天就搞懂三个点，到考研也有一百多个。你想想这两科的要点，排除掉一眼看上就会的，应该够你考试用的吧。”说到这儿，他笑了笑，“不够的话，再趁哪天心情好多加一个，怎么样？”
夏然慢慢坐直，好像在哪听过类似的建议，但由他说出特别让她信服。
“你以前是不辅修过其他什么学？”她问。
蒋行冬却反问：“对我感兴趣了？”
夏然一噎，脸色不受控制地转红：“我是觉得你有当老师的潜质。”
他看着她笑：“哦。”
“……”
那是回平城前的一个下午，阳光好到做什么都不过分。夏然没回523，和蒋行冬待在一起。他又做了一份逻辑卷，推理题全对，夏然让他讲个特难的。
许是她的不解太多，他讲得又认真，俩人凑得越来越近，只有一拳那么远。蒋行冬可以闻到她的发香，似乎一扭脸就能贴上她的嘴角。
这些信号把他乐坏了，小姑娘不再刻意跟他拉开距离了。
夏然真的特别特别想控制，但失败了。
蒋行冬什么时候钻进她心里的，夏然也说不清。她不傻，他一次次地帮助她靠近她陪伴她，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以为只要逼迫自己不去理就不存在，却不知那个被她层层包裹的欲念早在她不肯承认时怦然而动，然后再层层瓦解，直至袒露出她赤诚干净的心———她不想他走。
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