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落山, 俩人走回去。
门口停了一辆轿车，屋里面欢声笑语。夏然稍作一想，说：“我小舅来了。”
小舅有个儿子上高三, 叫宋见明，爱说话脑袋灵活, 外公喜欢得紧，闲着就打电话问, 今天学校刚放假舅就送来了。
面对一家三口的打量，尹祁淡定得很多。
外公互相介绍了番, 尹祁乖乖问好, 小舅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到侧屋给外婆量血压。宋见明倒是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甚是新鲜，邀尹祁玩游戏。
尹祁这才惊晃, 真一天没摸手机了。
夏然怕尹祁光坐着看尴尬，把她手机里的上网软件删了两个给他。
“要玩什么自己下。”
“好嘞。”尹祁兴奋道。
夏然去厨房帮舅妈切菜，俩人聊了几句外婆的身体，她最不愿意提起的话题又被拉出来说, 可以想象过年各家聚在一起她会有多难熬。
在结果没出前，这是她心里的刺，拨一下就焦躁惶恐。夏然给的说辞一律是“不知道”，对蒋行冬不是, 他没有问过, 尽量保护着她的脆弱和无常。
舅妈接着问：“没对答案？”
夏然说：“没有, 光顾着紧张了, 都忘做什么了。”
这话半真半假，考试结束前一分钟, 她把客观题里没谱的一律划掉大概算了下分数，勉强能够上去年C大的线。她在家得过且过地混了两天后，按耐不住上网找了关于作文的立意分析，她写的是公司决策，离一个老师说的防患未然相差十万八千里。
所以，她可能偏题了。
这些她没和任何人说，也无法说，只等最后一刀挨下。但为了那点幸运和希望，她还是硬着头皮看专业书，万一呢，她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老师，”尹祁站在厨房外，“冬冬来电话了。”
尹祁看见号码就知道是谁了，这称呼，他不叫一声亏了。
夏然迅速从低压状态抽离，擦干净手走去接，瞪走目光玩味的小屁孩，听到舅妈问了句“冬冬是谁”。
“我另个学生。”她回。
夏然出了家门才发现手机已经处于通话中，两边一直安静，到胡同外，她喊了他声，蒋行冬轻飘飘地跟了句“夏老师好”。
他这火来得急，没在一起前，他是同学，在一起后地位更降了，成学生了。
“解释一下，夏老师。”
不是他调侃地叫“小夏老师”的时候了，夏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路灯照着的街道没有人，高挂的红灯笼添了些许暖意，她边走边说：“我等会给你改个名字好不好，冬冬的确听着像小朋友嘛。”
夏然企图蒙混过关，撒娇也用上，蒋行冬却没想着饶她。
“改男朋友。”他直接说。
夏然可以敷衍他说改，但她不想骗他，连最后那一份自在都失去。
她咬唇：“我没和家里人说我恋爱了。”
“为什么不说？”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以前没计较，这次非要问出原因。
她也敢说：“我们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蒋行冬望着空荡的地下车库，打开车窗，胳膊搭在车沿上，冷风吹来，他的神智清明了些。
“你有没有想过？”
问题突然严肃，夏然语塞，她当然想过，只是她爸妈肯定不这么想，他们认为眼前最重要的是她的学业。她更怕，如果她最后真没考上，他们又知道她谈恋爱了，会没有理由地把原因归结于此。
“你听过一句话吗？”蒋行冬不疾不徐，又慢慢平静了，“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咱俩还是你流氓。”
“……”
夏然深吸一口气，小心地问：“你真生气了？”
蒋行冬嗯了声。
“那你明天来不来见我了，”夏然说着先委屈上了，“你还说要补偿我呢。”
“见，”蒋行冬妥协，“所以打电话给你。”
后备箱里全是他刚买的明天要带去的礼品，他还从来没认真地挑选过那么一大堆东西。
夏然停住脚，问：“什么事？”
蒋行冬说：“我明天几点去合适？”
不愉快翻篇，问答又自如起来。
“都可以，要不上午，我们还能一起吃个午饭。”夏然坐到娱乐场的秋千上，“你不会是紧张吧？”
下午他微信问老人家喜欢什么，现在又问时间，她很难不多想。
蒋行冬跳过那个问题，说：“你做？”
夏然：“嗯，我做。”
蒋行冬黑色的眼眸里染上光亮，说：“看来水平提高不少。”
夏然换左手拿手机，把冻得冰凉的右手塞进卫衣口袋：“你来就知道了。”
蒋行冬笑了：“好。”
夏然趁机问：“你，不气了吧？”
蒋行冬脸上的笑明明都没收起，说瞎话：“气着呢，一顿饭就想哄我，差远了。”
夏然默默翻白眼，刚要说话，不适宜地打了个喷嚏。
蒋行冬懒散着的身子坐直：“感冒了？”
“是的。“夏然刻意强调，“就刚才。”
蒋行冬皱眉：“在外面？”
夏然吸了吸鼻子，小声：“嗯，忘穿外套了。”
蒋行冬叹气：“不说了，你赶紧回去。”
夏然轻轻荡了一下秋千，说：“那哪行啊，我还没哄好你呢。”
蒋行冬沉下声：“成心气我是吧。”
夏然无声笑，又晃了下腿。
“回去先喝热水暖暖身，再不行冲杯感冒灵。”那语气是把她放身边才省心，蒋行冬又怕她不当回事，威胁，“明天去了真见你发烧，我绑也把你带走听到没？”
夏然仰头看天空，星星多而亮，清晰得像要下坠，又逐渐模糊，眼睛起雾。
“那你还气吗？”她笑问。
“早不气了祖宗。”他栽得彻底。
……
舅妈还要上一天的班，吃完饭他们就走了。
宋见明没人管撒欢地玩，又和尹祁凑一起，外公坐在中间听他们讲规则吐槽队友，脸上一直挂笑。
夏然和外婆待了会，宋见明叫她。
“姐，我还想喝可乐。”
夏然去看，饭间剩下的半瓶饮料已经被俩人分着喝完了。
“我去买。”她说，“还要什么？”
“辣条，薯片，牛肉干。”宋见明转了转眼睛，“没了。”
“好。”夏然问尹祁，“你要什么？”
尹祁摇摇头。
夏然拿着外套出门，走了几步，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转头看，尹祁提速跟上来。
夏然问：“怎么出来了？”
“手机。”尹祁给她。
夏然：“我有现金。”
尹祁嗯了声，继续和她走着，没掉头。
夏然看他一眼，问：“不自在啊？”
“没有。”尹祁小大人一般道，“是我不能争宠。”
“……”夏然顿了下，笑，“看来问题少年确实是对你的误解。”
这将近一天半的时间里也没见他吸过烟。
尹祁问：“什么时候改观的？”
“知道你是他弟时，”夏然眨眨眼，“就冲这个你也不能很差。”
尹祁龇牙：“大晚上能别虐狗吗。”
夏然笑了笑，几秒后察觉到不对劲，侧头看他，尹祁处在暗影里，表情不明朗，她似乎预感到什么。
“记得上次跟你说分手那事吗？”尹祁问。
夏然轻咬舌头：“嗯。”
尹祁沉默了会儿，开口：“不让我碰手机是因为李瑜梅，我哥都跟你说了吧。”
夏然怔了下，然后反应过来那个女生叫李瑜梅。
“李瑜梅是谁？”她转移话题，“你哥是惩罚你离家出走呢，明天他来你多说几句好话……”
“早上起来我就看到了。”尹祁径自说，“我朋友发消息给我的。”
他朋友的爸爸是院长，昨晚临时去医院加班，凌晨才回来，早饭朋友听父母议论了几句记下了。尹祁看了就上网查，零星一点报道都没了，想来是梁家出面了，他就再没管。
夏然的嗓子像被堵住，这比她预感的还要幻灭，又诧异他的忍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尹祁抓了抓头发，陷入一种烦躁的情绪里，不走了。
夏然握了下拳，拉着他坐到路边的木凳上，她只会开导，其他的无能为力。
“你不用自责，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同，女生过激行为的后果需要自己承担，与你无关。”
尹祁的头向着另一边，磨了磨牙，扭回。
“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她喜欢上别人分手就好了，后面她又拿自己的命吓唬我，说来也好笑，她越这样我越不怕，反而消磨尽我狗屁的伤心。”他暴句粗口后，又落寞了，“可能我真没想的那么喜欢她。”
青水镇的夜里安静沉寂，除了三两声狗吠偶尔的船笛，后道车轮滚过的声音外，再无杂音。
“喜欢没有对错，你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夏然看着垂着头的男生，说，“你也不要受这事影响，说惨点留下阴影自暴自弃啥的作深沉，就继续做一个cool boy，好吗？”
“cool boy？”尹祁闻声笑了出来，抬头，“两手插兜，谁也不爱那种吗？”
“可以呀，你开心就好。”夏然弯唇，“你哥说的，开心最重要。”
无意中又撒了一把狗粮。
尹祁来回拉扯着衣链，犹豫地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她今晚就充当个知心大姐姐。
尹祁：“在我哥之前你喜欢过别人吗？”
因为他爸妈婚姻的失败，他更向往从一而终的感情，不想像他爸那样，好笑的是，现在看他是被抛弃的那个。
“……”还真是会问，夏然轻点了下头。
“卧槽。”答案和尹祁想的相反，他问，“我哥知不知道？”
夏然：“嗯。”
尹祁更惊了：“那他不得气晕了？”
毕竟她是第一个蒋行冬让喊嫂子的人。
夏然无语：“别中二，没那么夸张。”
在尹祁不信的眼神里，她平静地说：“不是所有人一生只为遇见一个人，更多的是，你要走一段路，犯几次错才会清楚爱是什么。但只要最后是那个人，你都是幸运的，前面那些经历只是为了等到他必须路过的风景。”
尹祁似懂非懂，心中却也释然，不免又问一句：“我哥是你最后那个人吗？”
夏然笑了一下：“我希望是。”
尹祁急了：“别希望啊，我就没见过我哥对哪个女生好过，你俩不在一起我是真不信爱情了。”
夏然头疼：“你这都什么网言网语，平时少上点网多看些书。”
尹祁嬉皮道：“除了课本，其他书我还是挺爱看的。”
夏然作为他曾经的老师，觉得有必要提点他两句：“你以后想做什么？”
尹祁不加思索：“动画制片人。”
夏然心里哎呦了声，还以为他会说不知道，这下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尹祁收到她的视线，问：“怎么了，觉得不务正业？”
“当然不是啊，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学习，梦想都是随大流，没有琢磨过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夏然说，“你现在就有目标，了不起。”
尹祁被夸得害羞了，笑笑说：“我就是喜欢看动漫。”
夏然说：“喜欢很值钱的，可抵万难。”
尹祁抬了抬眉，问：“那你现在呢？”
夏然生生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不知道”，不由苦笑，这一直是她的台词。
“记者？”尹祁替她说，“你那天和我姐聊，我听了一些。”
夏然动了下嘴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尹祁两手撑在膝盖上看她，“不是吧老师，你说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怎么轮到自己却迷糊了，想就去做啊，这么纠结干吗。”
夏然叹息：“没那么容易。”
尹祁直言：“你试过吗？”
夏然哑了，她一直都是站在墙外看墙里，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劝退自己，裹足不前，从来没有真的下定决心勇敢一回，她是个胆小鬼。
“去超市吧，见明该等急了。”
夏然站起来，该说的说完了，她不愿谈这个，最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有别的事要去做，坚持那么久了她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尹祁摇着头：“唉，你们这些大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还给小孩做表率呢。”
夏然听着笑了：“不好意思，我也是小孩。”
尹祁：“谁说的？”
“你哥。”这次她坦白。
“……”
这一碗碗的狗粮尹祁吃得要撑了，哪里知道明天更是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