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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花房 ◇


  ◎殿下能不能……◎
  谢青绾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醒时隐约能透过床幔窥见外头昏晦的天光。
  初夏时节骤雨繁急打在屋檐,潺潺不休。
  身侧早已没了温度。
  素蕊拢起帐幔,瞧见她有些失神地盯着那只软枕发呆,不由低声唤道:“王妃?”
  整整一日一夜才退下去的高热使她愈加显露出单薄与苍白来,  浓翘的睫羽都懒懒垂着,  胸膛起伏,  呼吸微浅。
  捧着温热的雪蜜水,唇瓣吹动袅袅的雾气,  眉眼被蒸腾的水汽熏得湿漉而灵动起来。
  她忽然清柔开口道:“阿蕊,西墙的蔷薇开了么。”
  素蕊习惯于她跳脱的思维,  游刃有余地答:“回王妃娘娘,  衔春接夏,  开得正好呢。”
  谢青绾抬眸瞧一眼窗外日色:“着人剪一束来,  送去母亲院里。”
  倒是她养在闺中时常做的事。
  素蕊福身去办了。
  她被祖父接回府中,  王府的赵大管事一日三回的地亲自来送现烘好配好的药材。
  被国公府的老管家接了药,滴水不漏地招待在前厅,  连谢老国公的面都难以见到。
  赵全不急不恼,笑成花一样在前厅喝了茶水,  起身告辞。
  下回照样借着送药的名头客客气气地上门。
  谢青绾躲在幽静闺房里听窗外沥沥不绝的雨声,  用瓷匙缓缓服着汤药。
  芸杏跪坐在矮几旁的蒲团上,  细致擦拭着荔枝白玉雕刻的花盏。
  她消息最灵通,尚有些不可置信地讲道:“王妃,今日阑阳城里生了好大的变故。”
  谢青绾瓷匙未停,轻轻嗯了声。
  芸杏将声音压低下来,  神秘道:“宋家倒了。”
  短短四字,  谢青绾顿时捧着汤药怔住,  惊异地抬起眼来。
  阑阳城名门世族不在少数,  除却近些年渐见退隐的戚氏,便要以陈宋两大世家为首。
  陈家盘亘朝野百年不衰,宋家却则发迹于当年镇国公府败落之后,受昭帝一手扶植,承继谢家释出之权柄,官拜司马,此后更是平步青云。
  “昨儿午夜暴雨,明煦街有百姓深夜听见异响,推窗一瞧,只见乌压压一众人比天上暴雨惊雷的黑云还要浓,举着暴雨怎么都浇不灭的火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死了整座宋氏府邸。”
  芸杏煞有介事:“摄政王乌衣玄袍披风,剑上不住淌着血,火光冲天的,真跟见了鬼一样,阎王爷来拿人也未必有这样的场面。”
  “夜里到底看不真切,晨起时才看清宋府的遍地的血,又浓又红,暴雨下了整晚竟也半点冲不干净。”
  “今儿一早宫里便传来消息说龙颜震怒,下旨彻查严办,今日正午便要先斩宋家六子。
  “宋氏贪赃枉法,被禁军破开秘库时,里头堆积的十二年前贪墨的柳州赈灾银款都还没花完呢。宋家据司工之位,这些年间无论造桥铺路、修渠垦荒,但凡朝廷拨银,宋家必有染指。”
  芸杏咂舌:“如今市井都传,宋府地下,只怕是埋着金山银山呢。”
  谢青绾不由想到,他昨夜似乎来得很早,干干净净的很是好闻。
  约摸是守了她半夜,才起身去抄的宋家。
  好忙哦。
  阑阳城世家大族根枝盘虬、错综复杂,昨夜抄家一举看似突如其来,实则怕已是蓄势良久。
  贪赃固然当诛,只是摄政王动用玄甲卫与皇宫禁军,似乎不止是贪官污吏这么简单。
  宋氏为昭帝选中又一手扶植,无疑是当年昭帝在民间的手眼。
  分明昭帝已崩,纵使当年势力有所残余,又如何能在皇宫掀起如此风浪。
  谢青绾高热才退,脑中时常隐隐钝痛,便索性不再去想,只歪在软榻间阖眸养神。
  一心守着三日之期。
  午晌间雨势似乎弱下去半分,便撑着伞到后院的花房去。
  南楚风雅盛名,莫说世家大族,阑阳城中寻常人家也常会在院中搭起简易的花房,种些芍药月季之类。
  镇国公府的花房在敛池园西南角,琉璃瓦通透齐整,南侧半敞,白椴木花架排列极长,像是满栽花木的回廊。
  她养在闺中时,精神好些便会来这里消磨时光。
  清凛的风卷散雨幕,有丝丝缕缕的水汽斜斜散落。
  芸杏忙替她拢进了斗篷,又将南面的帷帘放下,遮一遮风雨。
  谢青绾就着昏晦天光与一点灯烛剪了几朵下来,吩咐芸杏拿去做点心。
  紫檀躺椅上铺设着软靠与锦褥,她歪了会儿,不知不觉渐睡过去。
  顾宴容收了折伞,侧首便瞧见帷帐间一抹纤弱的身影。
  倒与那日他来镇国公府议婚时偶然擦见的光景很像。
  只是这一回,他不再漠然置身原处,而是举步缓缓走近了她。
  他肩上、袖上才至衣摆,尽皆沾了寒凉的雨汽。
  甫一撩开帷帐,便瞧见谢青绾似有所觉地瑟缩了下。
  顾宴容脚步一顿,褪去裹挟着沁人寒意的外袍随手搭在置衣的木架上,俯身将人从躺椅间抱起来。
  不知是他手臂太稳,还是无限迫近的气息太过于熟悉,谢青绾睡颜微动,却仍旧昏沉睡着。
  她拢着温暖厚实的斗篷,被斗篷上缀连着的宽大衣帽蒙着脑袋。
  警惕性极低,像是养在水晶房里的一朵易碎的花,轻易可以偷走。
  没有来由的声音开始在他耳边不断重复引诱。
  怀中身躯温热香软,也单薄纤弱得令人心惊。
  顾宴容密不透风地抱着她,在那张紫檀木质地的躺椅上落了座。
  谢青绾无意识地去攥他的衣襟,被捉住手舔.吻过指尖。
  她仓惶缩起指尖,终于张开眼。
  入目却是一片锦缎陈沉奢的玄黑色衣料。
  谢青绾仍有些午觉初醒的懵懂与茫然,迟钝将他认出:“殿下?”
  斗篷下腰肢温热细软,被一只手按在掌心里摩挲。
  顾宴容一手探至帽低捏住她秀气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
  谢青绾眼睛蒙在宽大的衣帽下,安静无风,却也瞧不见他的神情与目光。
  她的双手还要攀着男人肩角努力贴近,于是紧巴巴地央道:“殿下,让我看看你。”
  却忽被松开了下巴,长指挑起一点宽大的帽檐,烫人的呼吸钻进帽底。
  男人与她一同蒙进斗篷的连帽里,手掌扣着她后脑,纠缠迤逦地碾舐她的唇瓣,再一寸寸细致地品尝。
  融热,缱眷,充斥靡欲。
  帽底不见天光,他所有的动作都被这宽宽大大的连帽掩盖殆尽。
  昏暗的空间与他紧贴的胸膛催生出无尽的安全感。
  谢青绾生不出半分抗拒,蜷坐在他怀中羞怯又乖巧仰头,被他慢条斯理地尝过一遍。
  那道嗓音贴得很近,清澈而真切:“殿下忙不忙?”
  顾宴容在帽下细致舔.吻她下颌。
  怎会不忙。
  燕太后寿宴上加了蛊毒的那杯酒是小皇帝亲手端给他的,偏偏再问起时,这位陛下全无半点印象。
  秘行蛊术,官宦勾结,这个王朝里淬了毒的几根顽钉还需一点点拔。
  宋家盘亘最深,却也是他最为了解与拿捏的一个,拿来开刀最适合不过。
  昨日谢老国公准了他的探望,无疑是和解的信号,朝中本欲奋笔攻讦的群臣于是暂持观望之态。
  大约是要等谢家的一封和离书。
  顾宴容意犹未尽地退开一点距离,从袖中取出一只机关精巧的木鸢。
  他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贴一贴她的额头,音色沉沉道:“烧退了。”
  呼吸有些明显。
  谢青绾被他鼻息烫到,低眸时瞧见了那只机关鸢,比那日那位小贩所制的要精巧数十倍。
  羽翼流畅,零件精巧至极,似乎不仅仅是玩具那么简单。
  她眼睛闪闪地接过来,指腹轻触过那双羽翼衔接之处。
  像是活生生的鸢雀的谷骨骼一样,每一寸都灵活顺畅,近乎完全足够振翅御风。
  顾宴容嗅着她颈窝里的药香:“军中所用,绾绾喜欢么。”
  谢青绾点一点头:“殿下,这是哪里来的?”
  男人轻淡垂眸,言简意赅:“奉旨缴获,陛下所赐。”
  哦,从宋家抄没的。
  被她缠着问了许多,顾宴容极富耐心地一一答过,才告诉她:“绾绾,我该走了。”
  谢青绾攥着他衣襟一怔,像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
  她纠结了下,在他怀里小声问道:“殿下能不能……”
  后面的话音徒然小下去,微末到几近于无。
  顾宴容俯首凑过去,像是没有听清一般:“嗯?”
  蒙着她脑袋的宽大风帽滑落,露出那张幽静雪白地脸。
  谢青绾最后抱一抱他,贴在他耳边说:“小心一点,莫要再受伤了。”
  顾宴容颔首:“嗯。”
  他把谢青绾的风帽再度蒙好,安安稳稳地再度搁回躺椅里去。
  尔后披衣,撑伞,隐没在接连天际的浩渺雨幕中。
  伞外丝雨如雾,荡起渺渺微尘。
  风仿佛将他周身阴翳也吹散一层,他想起那句很小的提问。
  “殿下能不能……把我也偷偷带回去啊。”
  他心念骤动,又在心念翻涌中想起昨夜所见,她唇瓣,颈侧乃至锁骨上撕咬的伤痕。
  脆弱脖颈上青紫交加的掐痕。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她捉回去,关起来。
  力量悬殊,无论怎样,她都绝无反抗之力。
  他克制举止,却在心下暗自纵容恶念滋长,又在这样的撕扯与煎熬里无法戒断地频繁触碰他的绾绾,他恶念的源头。
  书房没有点灯,墨冠玄袍的男人坐在极深的阴影中,权椅居高临下。
  他一身还未洗净的血腥,长剑倚在案侧缓缓淌血。
  天色渐晚,赵大管事不知这位杀神为何竟没有潜入镇国公府去。
  分明昨夜早早便动身了。
  静默间,听到沉寂的男声:“去找十个阑阳城最好的金匠。”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建议明早起来看
  追更辛苦QAQ,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