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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夜半时分,  天空之上无星无月,只有泼墨般的浓黑,脚下的泥土还未干透,  空气中都是从土壤里反出的潮湿腥味。
  言真一路到围墙后的大树下,从包包里翻出烟盒,  抽出一支咬在齿间,  摸了半天没找到火机,  才想起来过海关的时候扔在机场了。
  眉间微蹙,有些不耐地捏住烟嘴准备扔掉,  施悦的电话过来了。
  “Y,你在哪?他们准备去庆功宴了,我们也一块去玩吧!”施悦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言真顿了顿,  “见到你哥哥了吗。”
  “见到了!他答应帮我介绍IZZY认识,嘿嘿!”
  IZZY……
  眼前跃出那张冰冷的脸,  言真眸光微沉,淡声道:“是吗,那很好。既然有哥哥陪你,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们下次再见面吧。”
  “啊,你要走吗?那我送你啊,  这里好偏僻,  你要怎么回去呢?”
  言真抬眼望了望前方漆黑的道路,  “没关系,  你好好玩,我走一段应该就能叫到车了。”
  施悦还想再说什么,那边有人高声喊她的名字,  她高声应,  “我来了!”随后才转而低声对言真道:“那你路上小心哦。”
  “嗯,  再见。”
  挂了电话,言真好似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将烟扔回包里,拢紧衣领,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
  俱乐部里,施浪郑重给大家介绍了一番他刚刚回国的妹妹,施悦姣好的面容,开朗大方的做派,很容易就被集体接纳。
  大部队商量着去夜店继续玩,分派车辆的时候,有人问施悦:“咦,刚才跟你一块来的那个美女呢?”
  施浪闻言回头问:“什么美女?人呢,在哪?”
  施悦解释道:“哦,她叫Y,是我在飞机上认识的姐姐,是个艺术家哦。但她好像有点被时差影响,不太舒服,刚才先回去了。”
  “Y?”施浪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下意识望向最前方那道率先出门去的身影,他加速跑过去叫住他:“IZZY!”
  前面的人单手夹着一幅三十六寸的画框,另只手里捏着烟,闻声脚步不停,等施浪追到身边了,他懒懒转眼。
  “你去哪,不跟我们一块去玩吗?”
  “不了。”他眯起眼睛吸了口烟,“你们去。”
  施浪有些失望地撇撇嘴,突然想起施悦,将人叫过来,“施悦!”
  施悦从人群里跑出来,被施浪搂到身边介绍:“这是我妹,亲妹,刚从国外回来。这是IZZY,不用我多说了吧,地星的王牌。怎么样,刚才有被他煞到吧?”
  施浪得意的表情有点欠揍,反观施悦,因为和IZZY太过近距离的面对面,一向爽朗的人面上难得的带了几分羞赧,“Hi~”
  似乎有些困了,言执眼角微垂,眸光很淡,略略扫过施悦的脸,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对女生向来如此,满不在乎的冷淡态度总能招来一大票钦慕的视线。
  施浪正要替施悦解围,对面的人却突然开口问了句不相关的话。
  “你朋友呢。”
  “哈?谁?”
  施浪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但他眼神却停在施悦身上。
  施悦愣了一秒,将刚才对其他人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哦,她不舒服先回去了。”
  点点头,言执吸尽最后一口烟,随手一弹,转身:“走了。”
  见他这就要走,施悦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问:“IZZY,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吗?”
  他没回头,慵懒低沉的声线被夜风送过来,淡漠又撩人,“找你哥要。”
  *
  十月份的Z城,下过雨的夜晚冷得出奇。
  言真沿着小径走了大约二十分钟还没走上大路,叫车软件里一直在搜寻附近车辆,高跟鞋磨得她的脚都快要断了。
  正犹豫要不要打电话让谈怿来接她,身后忽然有车快速驶来。
  她停下脚步靠到路边,迎面而来的车前大灯太亮,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没有抬手拦车,因为不晓得车里的人是谁。
  黑色的路虎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车子从言真面前加速驶过,驾驶室里年轻男人冷漠的侧脸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寂静的小道短暂亮起后重归昏暗。
  言真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的车灯转向然后加速驶离,忽然有些想笑。
  狂欢的俱乐部、热血沸腾的赛车场、一张张陌生躁动的脸,她曾经历过的青春,以为失去了,但她忘了,时间是相对流动和静止的,在她身上消失的东西,正在这里发生着。
  尽管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为Z城的变化而感到不安,可现在看到言执……哦不,他现在是IZZY,看见他轻狂蓬勃的年轻模样,她感到很高兴。
  没有理由的高兴。
  要是他刚才肯停下来载她一程,她会更高兴。
  摇头笑笑,言真脱了脚上的高跟鞋拎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黑色的路虎在路口熄了火,驾驶室里的人下车,倚在车头抽了五根烟,准备抽第六根的时候,烟盒空了。
  不耐地将纸盒揉成一团,随手扔向身旁的夜色,他准备回车上拿烟,转身时却见不远处的路灯下,女人纤丽的身影停在那儿。
  他一顿。
  言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清冷的五官被灯光柔化成一团温柔的雾气,风衣下素色的裙摆被风吹动,缥缈轻柔,像天上的云,像海面的浪。
  她面朝着这边的方向,但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看他,开车门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上车,关门。
  黑暗的车厢里有淡淡薄荷烟草的气味,言执眉目间一片冷寂的淡漠,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心绪。
  一分钟后,副驾驶的车窗被人敲了敲。
  他猝然回眸,眼神控制不住地释放着森冷的戾气。
  窗外的女人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视线在他周围小幅度来回。
  他皱眉。
  车窗降下来,没了阻隔,两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在半空交汇。
  “什么事?”
  车里男人阴沉的声音压得很低,陌生的口吻和声调让言真微怔了片刻,“抱歉,我看是你从俱乐部的方向过来的,我也是,可这里太偏僻,我叫不到车,可不可以麻烦你载我一程?不用太远,捎我到能叫车的地方就好了。”
  她刻意拉近距离的用词和谨慎疏离的态度让车里的人陷在阴影中的面容更黑了两分。
  他几乎是咬着牙齿在问:“凭什么?”
  言真见他似乎不愿意,也不勉强,微笑着将手里的高跟鞋拎起来一些,仍旧保持着温和:“没关系,不然请你告诉我一下还有多远能走到大马路就好。”
  浅灰色细跟踝靴即使被她拎在手里,也仍有低调的时尚感。
  她现在应该是赤着脚踩在地面的,可她全然不见半点狼狈的姿态,反而有种随性洒脱的飘逸自在。
  言执眉眼紧皱,不敢置信地问:“你不认识我?!”
  言真微笑点头:“认识。”
  他眉间没有松解。
  因为她接着说:“你叫……IZZY?没记错吧,刚才我有看你赛车。”
  她面色如常,淡淡的微笑里充满疏离而非冷淡,那种希望他能为她解困又保持着距离不想太靠近的眼神,果真像在看一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眉间越皱越紧,言执薄凉的视线恨不得在她脸上挖出两个洞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找不到任何一丝破绽。
  她不认识他。
  才五年。
  她就忘了他。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来,火烧火燎地燃到眼底,他猛地发动引擎,轰——
  车身突然一颤,言真惊退了半步,诧异抬眼。
  ——黑色车窗缓缓升起,阴沉的男声带着隐忍的怒意飘出来:“上车!”
  言真一顿,眼睫眨了眨,眼底有笑意浮起。
  她拉开后车门坐上去,对着斜前方男人紧绷的侧脸道了声:“谢谢。”
  车里很安静。
  安静得……有点诡异。
  熟悉的薄荷烟草在车里飘散,言真烟瘾又上来,想抽一根,但没有火。
  目光飘到前座,她轻声开口:“有火机吗?”
  男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银色火机,放在扶手箱上。
  言真倾身去拿,顺便问:“介意我在你车上抽烟吗?”
  她声音很近,就在他余光之下。
  把着方向盘的大手纹丝不动,他冷声道:“介意。”
  女人纤若无骨的素手在火机上停了一下,随后收回去,连同她的味道一起重新落向后座,“好的。”
  她说只用将她捎到有车的地方,但午夜的远郊,路上很难看到过往车辆。
  后视镜里,言真靠着椅背,清透的眸光落在窗外,车窗微微降下来了一丝缝隙,夜风争先恐后地涌入,吹动她的长发。
  乌黑的,蜷曲的长发。
  铺开在雪白的枕头上,贴上去,是微微冰凉的触感……
  五指无意识收紧,后视镜里,男人黝黑的眼瞳深不见底。
  一路通畅地到了酒店,言真刚刚下了车,还没来得及回身道谢,他便一脚油门,迅速消失在了湿漉漉的夜色里。
  言真在原地驻足良久,转身踏上台阶时,她脸上找不见一丝怅然与异样。
  *
  第二天,谈怿如约来酒店接她。
  言真一出电梯,他便意外道:“你化妆啦?”
  言真解释:“时差,没睡好。”
  谈怿眼中惊艳未退:“很漂亮。”
  言真敷衍地笑了笑,“谢谢。”
  谈怿带她去了黑棘。
  当年言真接受Moon背后老板的资助完成了圣马丁的艺术学业,国外几间名画廊都对她青眼有加,几次展出的成绩不俗,高昂的收入还没动摇言真的本心,倒是动摇了Moon背后的老板——他担心言真在国外发展太好不愿回来,用合同威逼她一毕业就回国。
  谈怿的立场从为公司考虑到为言真个人的艺术生涯考虑,跟老板几度交锋谈话,最终得到的结果是他被踢出Moon的队伍,另换他人接手言真的艺术经纪事宜。
  国外两年的求学生涯,从人生地不熟到崭露头角,言真跟谈怿之间早就建立起了相当深厚的革命友谊,谈怿这个人虽然有时过于商人思维,但合作这么久,他最了解她的诉求与目标,突然换人,言真很难接受。
  既然双方都这么信任,谈怿便干脆辞职,同时请律师帮言真跟Moon解了约,两人赔了一大笔违约金后,谈怿单枪匹马回国成立黑棘,同样国内外双重运营,同样签下言真。
  作为创办不到三年的艺术工作室,黑棘上过期刊、承办过大型画展、签约了几位国内新锐艺术家,取得的成就已经算得上是辉煌。
  这一切都离不开谈怿这几年的用心发展。
  而他说过,黑棘是言真成长的摇篮,也是她永远的避风港。
  于是言真这次回来,是为了避风。
  瓶颈期大约是艺术家们共同不可逃的魔咒,只是言真没想到自己的瓶颈期来得这么快。
  她深刻地觉得她需要停下来审视一下自己。
  回国,是她和谈怿共同商讨后的决定。
  事实上谈怿并不觉得她有什么瓶颈,艺术市场对她的反响一直很好,不过艺术家们创造艺术,直观感受肯定比他更准。
  何况国内市场一片大好,她回国来之后更能时常见面,谈怿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参观了一下工作室内部环境,谈怿将她带到顶楼特意为她准备的画室——
  三十个平方的独立空间;全封闭式创作环境;电动窗帘随时能将落地窗外的光线彻底隔绝,白日也能是黑夜;地上的投影仪里是言真过去几年所有的作品集锦,正在白墙上不断变换着播放。
  谈怿对于自己亲手布置的地方很满意:“如何,我是按照你在纽约租的那间画室一比一还原的。更棒的是我们工作室的安保系统二十四小时待命,你在这儿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有人赶你出去。楼下大门的密码我一会儿发到你手机上,无论早晚,你可以随时过来。”
  言真听出他的用心和期待,毫不吝啬地回眸对他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谈怿得到肯定,温润面容上笑意加深,张开双手与言真礼节性的抱了抱,她柔软的腰肢让他一时有些舍不得放手。
  任性地加长了这个拥抱的时间,言真好似并未察觉异样。
  谈怿的愉悦摆在脸上。“我还要开会,就不打扰你了。想一下晚上吃什么,结束了我们一块吃饭。”
  言真点头,“你定吧。”
  “好,那我先下去了。”
  “嗯。”
  谈怿一走,空旷的画室里只剩言真一人。
  她搬了把椅子到投影仪旁边,开始观看她的作品集,线条和光影交错在这间仿佛感觉不到时间流动的屋子里。
  躁动的心绪一点点沉静下来。
  她有了些不一样的灵感,但抓不太牢,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琢磨。
  直到谈怿结束工作再度上来敲门,言真才发现她在这里待了整个下午。
  外面已经天黑了。
  谈怿选了家私房菜。本来想选法餐的,但Anna提醒他,Y刚从国外回来,比起法餐,或许她更希望尝到一些熟悉的味道。
  不得不说,Anna这个提议实在很棒。
  言真想邀请Anna和他们一起吃饭,谈怿对此不发表看法。
  Anna十分识趣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言真也不勉强,与谈怿两人到了餐厅,他去停车的时候,她发现不远处停了辆黑色的路虎。
  秋风拂过面颊,她勾起耳边的碎发,眨了眨眼。
  不会这么巧吧。
  *
  施悦昨晚见过IZZY之后,心心念念都是这个名字。
  她好言好语求着施浪把人约出来吃饭,也不在乎有多少人在,只要能再见到他,施悦就能心甘情愿的埋单。
  施浪就这一个妹妹,没道理不遂她心愿。再说,昨天IZZY赢得那么漂亮,他们还愁没能好好跟他庆祝一番呢。
  本来想直接约在夜店,但施悦说什么都要先吃饭。
  施浪给人打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忐忑,不好直说是为了妹妹,就扯昨天很多人都在,没想到IZZY不但答应得很爽快,还来得很早。
  先头部队刚一入座,包间门被人推开,门外穿一身黑色的年轻男人撑着门板,俊美的面容上无波无澜,一双漆黑的冷眸在房间里一扫,随即整个人的气场都down了下来。  施浪赶忙起身将他拉过来坐,“哟,来够早。”
  昨天没表现好的施悦也顺势挨着他坐下,大方地先打招呼:“IZZY,又见面了。”
  言执瞟一眼她旁边空落落的座位,斜眼睨着施浪,声音很冷:“你不是说很多人?”
  施浪说:“是啊,这不是还早,估计都在路上呢。”
  言执便抿了唇,不再说话。
  施悦到底是女生,好似从他刚才的眼神里察觉了什么,但又说不太清。
  随着时间推移,包间里的人越来越多,言执的脸色越来越黑。
  施浪心说他该不是没睡好?这都来这么多人了,难道他还嫌不够?
  席间小声地贴在他耳边问了句:“你直说吧,谁没到,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言执眉心微蹙起来,“说什么屁话。”
  施浪于是讪讪地退回原位:“那我猜错了。我看你一直看着门口,还以为你是在等谁。”
  言执一顿,脸色沉了又沉,忽然拿着烟和火机起身,“抽根烟。”离开了包间。
  餐厅后院有个仿苏式的小庭院,露天,秋月下山石相依,盆栽郁郁葱葱,小桥流水的清悦声不绝于耳。
  他肯定是疯了才会来这里。
  施浪说昨天的人都在,他下意识以为那个女人也在,鬼使神差出了门,路上想起昨晚她陌生的眼神,他一度想调头回家,但等他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包间里。
  现在好了,待了一晚上,她始终没有露面。
  不断跑出的那些落空感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将烟咬在唇上刚要点,突然来了个服务生说这儿不让抽烟,请他到餐厅外面去。
  言执烦躁地皱了眉头,也不说话,拿着烟就往外去。
  穿过庭院,经过几间私密的包房,服务员离开某间包房时未将房门带紧,露出里间两人相对而坐的画面——女人精致面容上柔软的笑意蓦地扎进余光里,碎裂一般的刺痛沿着眼角一路爬进太阳穴。
  细长的白色烟身在他掌心里被碾成了一团。
  言真正在和谈怿说话,门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皆是一怔,同时望过去,门外一道黑色的身影迎着窗外泠泠月色,单手握着推拉门,一双冷寂的黑眸里没有半分歉意。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言真脸上,阴沉的语气与昨晚毫无二致:“抱歉,走错房间。”
  言真正面对着他的方向,餐桌上温和的暖光将她脸上的所有细节都映照得格外分明。
  他以为她会惊讶、会意外、会认出他,或者哪怕只是露出一点思索的神情,可除了初时的惊吓,她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波动的美丽脸庞像一尊冰冷的瓷器。
  一腔怒火陡然熄灭。
  眼底腾起的光一暗,言执松了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短暂的意外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半分钟罢了,可那张过于出众的脸太具有攻击性,谈怿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一向温润的眉目也含了几分怪异的惊诧:“他是……?”
  言真淡定垂眸喝茶,淡声道:“没事。”
  走廊外,言执大步流星,面色阴沉,满身冷酷的戾气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
  昨夜车里她迎着夜风的模样仍在眼前,不过十几个小时,她就已经在对着另一个人笑了。
  死死攥住的拳头里,那支没来得及抽的香烟已经面目全非。
  言真,你真有本事。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更得太晚了,不能再这样了……
  明天争取九点之前就更~!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2-08-28  01:09:06~2022-08-29  01:3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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