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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转眼便到了二月末。
  即使林青玉知晓魏临文采斐然,不出意外,定能在此次科考拔得头筹,但却依旧坐立不安,他很久之前就知道魏临心中有远大抱负,若此时科考中举,魏临前途无量,在史书中留名也并非不可能。
  眼见太阳逐渐落山,约莫着远在上京的魏临大抵已经走出考场,不知魏临如今是何心境。
  不过只要魏临稳定发挥,林青玉信他绝会得到考官赏识,在殿试时大放异彩。
  林青玉正在屋内因魏临而出神,忽闻轻微的脚步声,以为是徐姐儿送膳食来了,抬眼一看,却见到了月余未见的林景云站在门内。
  夕阳西下,薄薄的日光在青灰色素衣上裹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兄长的脸也沐浴在薄日中,照出他眉心的愁绪以及挥之不去的疲倦。
  林青玉怔了一瞬,慢慢起身,有些生分地喊了声哥哥。
  “父亲亲自准备了膳食,一番心意,身为人子不好辜负亲恩,”  林景云注视着林青玉,没有笑,“与我一同前去用膳吧。”
  原是林山想要修复他们的兄弟情,亲自下厨了。
  林青玉颔首,随即就要跟出去,林景云目光落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嘱咐道,“把外袍穿上。”
  虽是春末,但天气亦带凉意,林景云即使再怎么想表现得冷淡,却无法阻止自己关怀林青玉。
  好似一瞬间回到从前他们兄友弟恭的时光,林青玉朝林景云笑了下,转身去拿外袍。
  兄弟俩一前一后出了院落,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林青玉脚踩鹅卵石,他记起,只因他随口一句羡慕同窗家中有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第二日林景云便请工人造出一条比之同窗家还要奢华的小路,林青玉得瑟坏了,等小道修完,就到同窗面前去显摆。
  从前兄长有多疼惜他,如今这般冷淡就有多令人伤怀。
  月余的时光,林景云的背影单薄了些许,想来这段时日定备受煎熬。
  林青玉看着几步前的身影,昔日点滴涌上心头,尽管内心依旧有些芥蒂,还是快步追了上去,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想模仿从前二人亲昵相处的样子,说,“今日是科考,哥,今年我就十八了,届时我也上京去。”
  林景云垂眸看他一眼,仿佛他二人从未有过嫌隙,神情自若地道,“你想上京?”
  林青玉摸不准兄长的意思,还是点了点脑袋,又说,“不过我才疏学浅,即使科考,也拿不到什么名次的。”
  林景云沉默半晌,脚步微顿,目光深深地瞧着林青玉,“前些日子你给魏临送信,我知晓的,你可是依旧对他有意?”
  “啊?”  林青玉瞪大了眼,莫名有些难为情起来,他未曾忘记那日大雨兄长见到自己和魏临拥吻的画面,只能支吾着说,“只是,念在同窗之情,才......”
  林景云看着他略显慌张的神情,摇头,“无妨,我只是问问。”
  说着便又抬步前行。
  林青玉心中七上八下,不敢再贸贸然开口,一路安静,直到膳厅。
  林山早在膳厅等候,见他兄弟一前一后抵达,连忙热络地起身张罗他们坐下。
  在父亲面前,林青玉不想露出消沉的一面,看着一桌子的膳食,脸上堆了笑说,“这豆腐拌肉羹、红烧蹄子和蒸鱼,定都是爹的杰作!”  又看向林景云,“哥,你说是不是?”
  林景云颔首,“论吃食,我比不过你。”
  他二人在林山面前竭力做出以往相处的轻松愉悦,林山见了不由宽慰。
  这月余因他二人,林府失了欢声笑语,林山叹气道,“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你兄弟二人自幼长大,从未闹过如此大的矛盾,我作为你们的爹,实在痛心。”
  林景云给林山斟酒,“是儿子不对,惹得青玉生气。”
  “不是,”  林青玉即刻反驳,“是我骄纵,哥哥罚我,也是应当的。”
  在林山面前,竟都抢着认错了。
  林山揽过林青玉的肩膀,用力拍两下,“不管如何,只要我们一家齐心,才是最紧要的。”
  今夜这顿饭,明面看着谁都在笑,却没有一个人心里是好受的。
  连向来自制的林景云也一杯接着一杯灌酒。
  林青玉笑久了,也笑不出来了,往嘴里不停地塞东西,味同嚼蜡。
  林山易醉,醉了就要说胡话,举着酒壶往地面上倒,“莲心,我对不住你,我没能照顾好两个孩子,竟让他们兄弟离心,你莫要怪我,莫要怪我。”
  莲心是林山的亡妻,林景云与林青玉的亡母。
  林青玉亦有几分醉意,只听得林山翻来覆去讲着话。
  他说,“景云,你天资聪颖,本该是举世英才,却要被拘泥于这小小天地,是爹对不起你,你莫要怪爹,爹无能,爹无用。”
  林景云不知回了什么。
  林山又来到林青玉跟前,他喝得眼里都是泪,“青玉,我最不放心就是你,你被我们娇惯坏了,你该怎么办,我有何颜面去见你母亲?”
  林青玉听他越说越糊涂了,吸着鼻子,哽咽道,“你别胡说了。”
  “胡说,对,”  林山抹一把脸,“爹在胡说,你得好好的,等十八岁上京科考,给我们林家光耀门楣。”
  林青玉视线莫名有些模糊,他见到父亲眼角的皱纹,鬓角的白发,原来宠爱他的父亲竟也有了老态。
  “爹,你喝多了,到屋里去歇息吧。”
  林景云扶额站起,令下人搀扶林山回院子,走得远了,林青玉还能听见依稀的莫要怪爹四个字。
  “哥,爹今日......”  林青玉抬眼,见到面容带了醉态的林景云在看自己,话音戛然而止。
  兄长眼眸被酒气熏得抹上些许艳色,浓艳的五官俊俏得愈发动人心魄。
  林景云确实喝了不少,连脚步都有些虚浮,林青玉顾不得太多,连忙起身扶住。
  “不必。”  林景云轻轻推,没能推开林青玉。
  “我不想跟哥这么生分,”  林青玉手臂收紧,哽声说,“我扶哥吧。”
  “你扶我?”  林景云睨着醉醺醺的眼,极轻地笑,“你敢扶我吗?”
  林青玉呼吸一凝,喉咙像哽了腻味的糖,有化不开的粘稠,慢慢低下头去,“你是我的兄长,我自是要......”
  林景云忽而发力,重重将林青玉推了出去,自个扶着桌沿,他眼里有浓重烟雾,有重重迷障,笑容微冷,“我不想做你的兄长。”
  林青玉僵在原地,如同有一记重锤,锤得他眼冒金星。
  林景云站稳了,他迈进一步,眼神锁着林青玉,“我知道你如今怕极了我,我也怕,”  他不复昔日温润,周身寒意,“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林青玉微微发着抖,他确实被兄长带有侵略性的眼神吓着了,可与此同时,又滋生出无限的痛苦来,他张了张唇,未能发出一个字音。
  “我不想见到你,”  林景云别过眼去,语气冷厉,“别出现在我面前。”
  林青玉被这句话击打得如同魂飞魄散,呆滞在原地。
  他眼见兄长身形微晃,想要伸手去扶,可四肢无力,直到兄长走出膳厅,他才猛地拔腿追了出去,他见到凄清的月色里,兄长扶着壁沿,似被极致的痛压得弯下腰去,许久,才慢慢地、踉跄着离去。
  林青玉喉头酸涩,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与林景云,再不可能如同从前那般亲近了。
  春月如钩,凉薄、惨淡,可云雾连这点余晖都不肯施舍苦情人,天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