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俞秋意做过的很古怪的事情。
要知道他当初与梅慕白行走江湖时,是拒绝过加入白阳山庄的。
他拒绝过白阳山庄。
如今却又要回来。
要是说他善变,他却也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漂泊江湖。
要说他不善变。
可他拒绝了,如今竟又反悔。
俞秋意叹了口气。
清晨,初阳未升,整座扶义城似都还在沉眠之中。
他已走到了白阳山庄的门前。
他站定了,便对守在门外的人说:“我名俞秋意,意欲加入白阳山庄。”
——如他这样的江湖人士,主动请求的,也不在少数。
立于左侧的人便问他:“可有人举荐?”
俞秋意摇首。
那人道:“想要入白阳山庄,若非江湖闻名,则须有旁人引荐才可。”
那他只有一个办法可用了。
俞秋意想。
来到扶义城这段时日来,他还未曾见过他的知己至交。
而朋友这种关系。
就是要在有用的时候时刻想起。
俞秋意立时就想起了他。
于是俞秋意说:“我认识梅慕白。”
那人问:“你认识梅慕白?”
俞秋意道:“他也认识我。”
——他也就是在这等情况下见到了梅慕白。
他被迎进白阳山庄的一座小院,只有一间屋,屋里很整洁,看来是天天都有人在此打扫。
桌上没有摆置任何物件。
这间屋也没有床榻,更没有椅子,仅开了一扇小窗。
那窗户正对着的也不是什么花园风景,而是一堵墙。
俞秋意干脆站在门口等。
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梅慕白。
他无疑有些期待。
若是一个人长时间没有见到另一个人,那就会开始想念。
只想念的时间由长变短,想念的次数由多变少。
可就在他站在这里的时候。
他身处白阳山庄。
那种很短暂的,又很少次数的想念,一下子排山倒海而来。
似乎积压了很久。
就等着这一日尽数宣泄一般。
他一瞬想起很多。
从十四年前想到现在这个时候。
他和梅慕白都已从少年成长为青年,各自走了不一样的路。
可俞秋意从不认为他们就此要分道扬镳。
不认为他们就不再同路。
他依然觉得这条路上梅慕白在陪着他走。
人生得一知己,难得。
他在这样回想的时候,梅慕白终于到来。
白衣,黑发,身背长刀。与上次在天机楼相见时没有太大的区别。
俞秋意近乎欣喜地喊:“梅慕白!”
梅慕白却看他一眼,将带来的纸笔铺上桌,砚了墨,提笔书写下一句。
——你来做什么?
俞秋意道:“我要加入白阳山庄。”
梅慕白写:“你不用来。”
俞秋意道:“有件事情我很想知道。”
梅慕白问:“什么事?”
俞秋意道:“你知道有人在七刀门买我的命吗?”
梅慕白握笔的手一颤。
他抬眼看向俞秋意。
他们的目光在无声处交汇,像短暂一息,又极漫长。
梅慕白写道:“你知道是谁吗?”
俞秋意答:“我正是不知道,所以才要加入白阳山庄。因为七刀门的门主告诉我,若是我能帮他做到这件事,他就会告诉我是谁要买我的命。”
梅慕白道:“你不能来白阳山庄。”
俞秋意问:“为什么?”
梅慕白道:“你不需要知道。”
俞秋意偏头看罢,他道:“梅慕白,你知不知道这样说话很不对劲。”
梅慕白定定看他。
良久,梅慕白写到:“离开这里。”
俞秋意道:“你如果不给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不会走。”
梅慕白道:“我让你走。”
俞秋意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
他并非多么不讲道理的人。
可梅慕白却连半个道理都不和他讲。
梅慕白皱紧眉峰。
——“你必须要走。”
俞秋意道:“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走。凭什么你可以加入白阳山庄,我却不行?”
梅慕白深深看他。
那张脸上竟浮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
梅慕白放下笔,向俞秋意走近。
他这踏出一步,轻之又轻,却重得让俞秋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忽觉眼前的知己挚友如此陌生。
——陌生在何处呢?
是梅慕白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还是梅慕白过于深邃的眼睛?
俞秋意后退了这半步。
梅慕白的视线随之往下,落在他的脚上。
沉默。
死寂。
梅慕白缓缓抬起眼帘。
他出手如电,哪怕俞秋意有所防备,也仍旧被他拽住了手腕。
他的手竟十分冰凉。
俞秋意被这骤然而来的变故惊得汗毛直立。
然而要再想说话已是不能。
梅慕白拽着他走出这间小屋,穿过长廊、行过一段石子路,在一扇木门前停下。
木门前站了个人。
俞秋意见过他,因为他方才也站在白阳山庄的门口。
也是他传话给了梅慕白。
他看俞秋意被梅慕白拽到这扇门前,便道:“我就说这人一定是胡说八道,俞秋意早就死了。”
这短短一句话,无论语气如何,说话之人神情怎样。
已足可让俞秋意心神俱震。
俞秋意霍然望向梅慕白。
梅慕白没有看他。
梅慕白的侧脸每一寸都让人觉得冷。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梅慕白亦有无数不能与他说明的秘密。
然后他被梅慕白推了过去。
那站在门口的人打开木门,顺势搡他一把,将他整个人搡出门外。
他还未站定,那扇木门已轰然关上。
俞秋意怔在原地。
这是条窄窄的小巷。
没有行人过路。
而他眼前唯有这扇紧紧合拢的木门。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
就好像他突然发现自己对梅慕白知之甚少。
十四年的时间。
一个人的变化再如何多,那也相知了十四年。
——然而人的变化竟能如此之快吗?
俞秋意深吸口气。
他循着巷口的光亮行去。
金骨墨面,折扇上也映着阳光。
薛兰令懒坐窗前,将折扇支起,遮住一片烈阳。
他半阖眼眸,似睡未睡。
然后他轻轻笑了:“也许梅慕白隐藏的秘密,正是你我想要知晓的秘密。”
俞秋意道:“我很担心他。”
薛兰令道:“你却不必为他担忧,若他这么长时日都未曾有事,那他也不会立刻有事。如此,你也不用再去找他,若是再去,恐怕真正要出事的人,就是他了。”
俞秋意道:“可我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如果我想见他的时候无法见到,那要我如何安心?”
薛兰令藏在阴影里的眉眼倦懒艳丽。
他慢声开口,语调轻轻:“关心则乱啊,俞大侠。”
俞秋意哑然。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知道时便以为没有。
见到了便知它有。
有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即会无端恐惧。
段翊霜适时道:“既然梅慕白能做出如此决定,也许正说明,他在白阳山庄知晓很多隐秘,知晓隐秘越多的人,越被重用,他的安危,你的确不用太过担心。”
俞秋意道:“我很难放心。”
段翊霜偏首看向薛兰令,他问:“你以为接下来该如何做?”
薛兰令却不应他。
那双眼睛隐在阴影中,似不曾睁开。
薛兰令只道:“你就算再不放心,也要放心。如果担心有用的话,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早就用担心来解决。”
他略过段翊霜的提问而去应俞秋意的话。
段翊霜紧了紧握剑的手,到底低下头去。
俞秋意道:“说的也是。”
“接下来我还想按照门主所说的方向继续探查,也许这次需探查得更仔细点,若是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加以串联,或许还能找到点儿眉目。”
薛兰令道:“不错。”
俞秋意便站起身来。
他向二人一抱拳,道:“我这便继续查探,如有发现,我便来告知二位。”
段翊霜没有应答。
薛兰令点了点头。
这一张圆桌上竟沉默得很。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动。
段翊霜的位置也与薛兰令有一定的距离。
他们明显不如往常亲近。
但这绝不是段翊霜不愿意亲近。
只人有些时候会讨厌自己的敏锐。
因为薛兰令仅仅是坐在那里。
段翊霜就已察觉出他对他的不愿靠近。
人又要有自知之明。
越有自知之明的人越清醒,清醒的人就做不到装糊涂。
无法装糊涂的人一定是很累的。
他什么都知道,就不能装作自己不知道,正因为他知道了,有些事情做了,也就是错的。
段翊霜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交谈的话题。
无论他想说什么,最后得到的答案也无非两种。
一种是“我不会生气”。
一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两种被有琴弘和称作为“拒绝交流”的答案,即是薛兰令对他的态度。
他们之间还未至无话不谈的亲密。
就已经走到了相顾无言的境地。
这算是什么呢?
段翊霜拿这个问题毫无办法。
他隐隐猜到矛盾的源头是他那夜问出口的问题。
可就算如此,他问出口去,薛兰令也只会十分无辜地反问:“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因为这些事情生气?”
——他总说自己没有生气。
如今却连坐下的位置,也只能凭他自己的心意,不想靠近的时候,段翊霜就不能靠近。
作者有话说:
教主现在的状态就很像小情侣冷战的时候阴阳怪气。
平时:哦,嗯,随便。
小翊:你是不是生气了?
教主:我怎么会生气。
小翊:那你吃饭吗。
教主:不吃。
小翊:那你和我玩吗。
教主:没心情。
小翊:你是不是怪我那天问你那句话啊?
教主:你怎么这么想,我为什么要怪你。
小翊:那你和我出去玩吗。
教主:没心情。
是不是很有那味儿了。狗头
现在冷战,好了就更好了,虽然好了之后他还要欺负老婆,但是那次欺负完就要承认喜欢小翊了,那把教主气得,又想打老婆又舍不得,老气了。狗头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