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拉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叠薄薄的纸已经几分钟了，想要拿起签字笔的右手和想要把合同扒到一旁的左手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不知是房间过于阴暗还是罗兰的目光太有压力，他隐约觉得呼吸有点艰难。
“不要想得太复杂。”罗兰用尽量轻松地语气说道，“反正你所在的部门最近也比较闲，就当成是普通的兼职吧，正好发挥自己的特长、获取一些额外的收入。”
罗兰亲王的画外音基拉当然听得懂，不是为了钱他此刻也不会坐在这个地方。
本来靠着阿纳海姆的工资和灵格斯博士给天人发的奖金，他和卡嘉莉的生活过得挺滋润的。尤其是卡嘉莉怀孕之后连最后一点复国的念头都断了，基拉在阿纳海姆的工作便也更加刻苦投入，薪资水平每年都有不错的增长。
可问题发生的速度快得谁也想不到，当两个全新的生命加入这个家庭后，原来还算宽敞的房子忽然变得逼仄无比。在家里不论想干点什么都显得束手束脚，他想和卡嘉莉亲热一下都得把两个孩子搬来运去。
“呐，基拉，我们不如把这个房子卖了，去申请大一点的廉租房吧。”卡嘉莉很懂事地向他提出如是建议。
他知道卡嘉莉说得有道理，提交申请的话以他目前的地位确实可以很轻易地搞到一套更大的廉租房，这也是月球政府一向推行的基本国策。可他忍不住问自己，好不容易买房了，难道又要回到租房度日的岁月吗？卡嘉莉已经失去了祖国，难道连唯一的房子也要失去吗？
于是他做出了人生第二次的冲动选择——第一次是他脑子一热推了卡嘉莉——把房子卖了当首付换大房，而这就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月球由于其土地稀少、政治清明、福利完善的特点，地价之高在太阳系首屈一指，连P.L.A.N.T.都望尘莫及。绝大部分土地在狄安娜的仁政下收归国有、盖起了廉租房，能用于私人买卖的房屋仅在各个城市的内环存在，其价格不可谓不丧心病狂。
大和家花光了所有卖房所得、贴上了全部存款、甚至卖掉了拂晓才堪堪攒够首付、购置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而基拉每个月仅靠阿纳海姆的薪资在还贷款的同时还要养活一家四口。卡嘉莉也曾想过出去找点事做补贴家用，可仔细一算她能赚到的钱还没有请保姆照顾孩子的钱多。
基拉被每个月的还贷压力逼得喘不过气来，走在街上看到银行的招牌就反射性地头皮发麻，而一想到贷款还有几十年才能还清就觉得未来漆黑一片。眼下夫妻俩只能什么都尽量先就着两个孩子，自己能省则省、吃点苦无所谓。
但孩子大了之后怎么办？基拉的原计划是让两个孩子上阿纳海姆附小、附中，最后考首都大学，可上述几间学校哪一家的择校费不是天文数字？就算走灵格斯博士的关系免了择校费，每个学期庞大的学费也不可能是普通家庭负担的起的，遑论负债累累的他们。
更不用提未来月球政府的财政计划必然全面向灵格斯博士倾斜，经济增速放缓是应有之义，贷款基准利率只会涨不会跌。换句话说，基拉要还的房贷利息将来还会变多，每个月的还款压力只会一次比一次大。
哪怕面对开着F91的阿姆罗他也有一战之力，全力相博的话他更有信心能争取到一线胜机，但唯独银行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战胜的。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光凭心意和力量什么也保护不了。
卡嘉莉也不是没有想过找拉克丝帮忙，但被基拉断然拒绝了。基拉是个正直的好青年，他认为灵格斯夫妇虽然确实有钱，可那是人家辛苦挣来的，和他们没有关系。再说贷款买房是他们自己的决定，灵格斯夫妇此前已经很照顾他们了，没有理由再贪得无厌地麻烦人家。
所以当罗兰将这份合同摆在他面前时，上面那一串零怎能不让他口干舌燥、怦然心动？然而坏就坏在合同最后的保密协议里，要求必须对灵格斯本人及其亲属保密这一条，让他产生了背叛朋友的感觉。
“罗兰亲王殿下，”他鼓起全身地勇气问道，“请问您趁灵格斯博士和夫人去地球处理使徒的这个时间点找我来谈这份兼职，是为了瞒着他们吗？”
“是的。”罗兰坦然答道，“你要是纠结这个问题的话那就不必担心了，瞒着艾德不是因为什么不好的原因，只是暂时的工作需要，你签字同意之后也会有人和你详细解释的。”
“您和博士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博士说过他信任您胜过任何人。”基拉拿起笔，“我……相信博士的判断。”
“哦？艾德还说过这种话吗？”罗拉迅速转过身子假装找东西，免得基拉看到自己嘴角无法自抑的弧度，“他怎么和你说起这个的？”
“那是在天人和提坦斯的最后一战之后，大家在伊谢尔伦号上聊天的时候，聊到了卡缪不给MS上密码的事。”基拉刷刷几下签好名字，“卡谬说就算设了密码没意义，只要告诉了一个人，大家最后就会都知道了。于是我们讨论，高达的开机密码告诉谁你才相信他绝对不会说出去。”
“挺有意思的话题啊。”罗拉漫不经心地问道，“艾……哎？我的那个呢？啊，在这里找到了。对了，大家都是怎么说的？”
“宏选的是博士，卡缪选的是真，真选的是玛尤，我谁也没选，因为卡嘉莉有时候挺迷糊的。”基拉善意地笑了笑，“轮到博士的时候，他纠结了半天，最后说是罗兰殿下您。卡缪指责博士趁着NT不好使、说谎逃避问题，博士发誓说他要是撒谎以后世界观就圆不回来。”
罗拉沉默了半晌，忽地转过身来一把拿起基拉面前的合同，面上的微笑明明和以往一样很淡、却不知为何晃得基拉有点睁不开眼：“这份合同主要还是契约涵义更重一点，出于保密需要不会办复杂的手续，执行力由我代表政府亲自保证。”
基拉被对方双眸中璀璨的神采逼得低下头：“我明白的，没有问题。”
“那就好，我们趁艾德回来之前赶紧出发吧~”罗拉将合同收好，步履轻盈地走向门口，“事不宜迟，伊奥利亚博士还在等我们呢~”
哈利驱车载着罗兰和基拉进入地下，道路弯弯绕绕好似迷宫一般。基拉和罗兰殿下不怎么熟、没什么话说，但他能看出来罗兰殿下因为他接下了这份工作心情特别好。
一行人来到了一个类似地下秘密基地的地方，罗兰领着基拉一路通过了各种安检，最终进入了一个宽广的仓库里。方一踏入，基拉迎面便被一台外观别致的高达型MS吸引了，之后才留意到MS脚边站着的老者和短发少女。
几人走到高达脚下站定，老者锐利的眼神透过镜片打量着基拉：“罗兰，这人的能力我毫不怀疑，但他是灵格斯的人吧，信得过吗？”
“我相信大和先生的人品。”罗兰对基拉轻声道，“而且大和先生和妻子及两个孩子在月球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我相信他很珍惜。”
基拉心中一凛，这才符合他设想中执政者的形象，方才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果然是假象。不过罗兰的形象怎么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他是诚实的人，既然签了保密协议就不会搞什么无间道的戏码。
“他留下，罗兰你可以走了。”伊奥利亚板着脸摆摆手，“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我不相信你本人能够一直保密，所以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罗拉讪讪地笑了笑，利落地转身离开。等到罗兰完全走远之后，伊奥利亚才重新正视基拉：“你面前的这台高达就是你接下来需要担任测试驾驶员的MS，测试的具体过程我不会全程陪同，主要由我身边这位负责。她叫绫波丽，你们等会熟悉一下。”
基拉闻言对绫波丽打了个招呼，对方面无表情没有理他。
“这台MS是作为月球的秘密兵器存在的，将来需要它在万一TurnA出问题的情况下起到战略威慑的作用。”伊奥利亚继续解释道，“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要对灵格斯保密，并非不信任他，而是两机被同一个系统联网的话，相互作为冗余的意义就达不到了。”
基拉点头表示理解，这样的说法让他几乎没有罪恶感了。
“机体暂时命名为00 Quanta，像是一体式的可变形武装和具体的性能参数等等，你做测试的时候自然就清楚了，没什么好解释的。”伊奥利亚顿了顿，“我说完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今天就开始工作吧，我回实验室了。”
“伊奥利亚博士请稍等，我还有一个问题。”基拉进门的时候瞧得并不真切，从下方这个角度才终于看清楚MS的全貌，“机身左肩和背后的筒状装置，难不成是……GN-Drive？这才是您要瞒着灵格斯博士的真正原因吗？”
空气安静了片刻，伊奥利亚缓缓开口：“不错，是GN-Drive。”
基拉立刻激动地高声反驳道：“即使您是调整者之父我也必须说，这种反人类的东西也太过分了！”
“听我说完。”伊奥利亚神色一肃，“首先，这个东西还是靠LCL化的NT驱动的，确实不人道我承认。其次，现在里面是空的，我也没有杀害NT的打断，一切采取自愿原则。最后，你看到的GN-Drive是我改进后的新型号，以双炉共鸣的无痛方式产生GN粒子，而非上一版的强制刺激。”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基拉大概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心里依然不怎么舒服。
“刚才你也听到了，00 Quanta是为了以防万一顶替TurnA的机体，一切可以用上的技术都会用上。但双炉系统由于无法实际验证，我还在调整平衡性，用不着你测试。”伊奥利亚霍地一合掌，“还有件事情忘说了，λ-drive的测试由丽负责也不用着你。”
基拉一脸茫然地看了看绫波丽，又看了看伊奥利亚。
“灵格斯的λ-drive我改了改，加了点精神感应骨架进去作为脑量子波放大器。效果虽然更好了，但变得必须由NT触发，你不是NT没法激活。”伊奥利亚惋惜地叹道，“最理想的驾驶员其实是变革者，既能激活λ-drive，又可以和炉子进一步共鸣，还不会像NT那样受情绪影响，只是他……唉……”
基拉继续一脸懵逼，他都没听说过变革者是什么。
“对了，你有兴趣吗？”伊奥利亚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调整者都是纳米虫的良性载体，转化成功率相当高，要不要成为变革者保护世界？”
基拉脑袋有点没转过弯来，刚才还在争论GN-Drive不人道的问题，话题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保护世界了？搞科研的脑回路都是这么绕的吗？也不对，没见灵格斯博士这样啊？
“算了，不说这个了。”伊奥利亚又兴意阑珊地挥挥手作罢，“变革者是否会变得容易走极端的问题我还没确认，现在谈这个为时尚早，以后再说吧。”
基拉从善如流：“您说得对，以后再说吧。”
“时候不早了，你们开始工作吧。”伊奥利亚消沉地转身缓缓离去，佝偻的背影看起来沧桑莫名，“丽，后面交给你了。”
接下来基拉在绫波丽的指挥下上机测试，打开仓库的天窗他才发现所处的竟然已经到了郊外。他也试着和绫波丽礼貌性地搭话，无奈对方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讲，弄得气氛很是尴尬。
测试工作一直持续到月球时间下午，机体的性能好得让基拉惊异。如果真的再加上两个能共鸣的炉子的话，最后会强大成什么样他无法想象，不过也许还要取决于炉子里面NT的强度？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感受到口袋震动的基拉在自家门前拿出手机，瞳孔在屏幕的光照下微微放大——是一条到账短信。
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卡嘉莉正在做晚饭。和老婆打过招呼后他又去逗孩子，眼角忽地看到茶几上摊开了一本时尚杂志。杂志向上的一页折了个角，上面是一条很秋冬新款的时装，颜色和样式看起来和卡嘉莉的金色短发很搭。
“卡嘉莉应该很喜欢这条裙子。”他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想起上面的余额不禁露出幸福的笑容，“不如给她一个惊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