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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冷库火灾属于特种火灾事故,现场情况复杂,扑救难度也很大,接警后不到半个小时,包括省属特勤在内的十三个消防中队,四十七辆消防车,五百多名消防、武警官兵,三百余名公安干警和医护人员接到调度相继抵达了现场,厂区及周边道路已经全面实施了警戒和交通管制,七、八台市政调集的铲车和挖掘机正在交警的指挥下进入园区,向起火建筑靠近。
  所有人都深知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硬仗,多部门联动的情况下,如何统一指挥协同作战,对姚宏伟来说,也是一项与灭火和救援抢险同样严峻的考验。
  培源优乳业是北临市政府近年来最重要的引资项目之一,厂区的建筑面积超过五万平方米,从价值1.9亿的主体车间、制冷机房、南北两个冷库、污水处理站,到3.5kV变电站和辅料库等等,有着一条完整的生产加工链,另外还有职工食堂和宿舍,是一家拥有管理、研发和生产人员共计两千余名的大型生产企业。
  正值工作日,发现起火时,两百多名当班人员正在办公楼和各个车间里工作,其中二十几人被困在起火的北侧冷库内,而冷库与制冷机房之间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离。
  总指挥处设立在厂区北面便于观察火势的位置,最早到达火场的辖区中队已经与失火单位负责人一起,对办公区域和车间内滞留的员工进行了疏散,并在冷库外围部署了水枪阵地,出动了六支水枪和两台车载水炮向冷库内射水,阻止火势向主体车间蔓延,同时对制冷机房进行冷却。
  按照类型区分,培源优冷库的冷藏容量和冻结能力均达到了大型冷库的标准。冷库的库体是由特制的板材组成,库板内外表面为钢和铝,两板之间充注了可以保温隔热的聚氨酯泡沫塑料,这种材料非常容易阴燃,所以最初的起火点不易被发现,并且燃烧时会产生大量浓而黑,遮蔽性很强的烟雾,加上为了更好的保温,冷库的门窗开口少且长期处于关闭状态,大多还设置了空气幕,这些都对侦查、内攻、撤离和逃生造成了相当大的困难。
  钢框架结构长时间受热,性能和承载力都会下降,极易变形熔融。尽管增援的速度很快,但此时冷库的顶部已经发生了局部坍塌,干燥寒冷的季节里,火势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向缓冲间和包装间蔓延,严重威胁着主体车间和制冷机房的安全。
  长桌上铺满了各种建筑结构图纸和火场资料,与在场的市委、专家领导交换意见后,姚宏伟怒视一眼跟在奚杨身后的周童,忍了忍,朝包括郑疆和支队长在内的一众人问道:“抓紧时间部署作战方案,你们怎么看?”
  作为级别较高的带队干部,支队长首当其冲发表了意见:“现在窗口和屋顶缝隙都还没有过量的烟气外漏,说明火还没有突破外围结构,我认为应该继续侦查,首先找到起火点,不要盲目开展内攻,否则稍有不慎助长了火势,情况会变得无法控制。”
  姚宏伟稍一点头表示了认可,但他似乎对这个提议的全面性并不十分的满意,于是又接着看向了正在研究制冷设备管道涂色表的奚杨。
  “人不够,来不及。”察觉到众人随之而来的目光,奚杨放下图纸,稍加思索便冷静地给出了判断。“阴燃很有可能已经把钢板之间的空隙烧成了空腔。冷库里温度太低,出口又少,单靠烟雾量判断火势的发展并不准确。”
  “我同意支队继续侦查的意见,但内攻也要同时进行。”说到这,奚杨稍稍停顿了片刻,见支队长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思,也没有对他的看法表示任何的不满,他才接着说道:“火场的环境和空呼的气量支撑不了长时间的侦查,而且里面高压设备和液氨管道的布置范围太广了,光生产线上方就有二十多条,机房和冷库之间还有十二条,这些供气管和回气管里流淌的全都是液氨和氨气,一旦发生破裂,泄露和爆炸的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主张马上破拆排烟,同时纵深强攻,第一时间关阀断源,堵漏。”
  “先占领上层。”未等姚宏伟表态,郑疆也开口说道:“但是冷库的跨度和高度比较特殊,水枪手很难突破烟火的封锁到达上层,就算接近库门也很难直接打击火势,必须找准破拆的位置,从侧翼对内攻人员进行支援和掩护。”
  原以为会意见不合、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关键时刻居然携手站在了一起。姚宏伟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奚杨和郑疆一眼,紧接着便向在场的所有指战员下达了严密的作战指令,最后他朗声喝道:“立刻行动!务必把火势钳制堵截在可控范围内,防止泄露爆炸,保住主体车间!”
  ...
  调度中心还在不断向火场调集兵力,现场人员在总队领导的指挥下迅速做好了侦查、内攻、外攻、破拆排烟和信息安全员等若干任务的分工。
  向宇安排好水上救援中队的供水工作后,就随支队的副队长先行进入火场探查火情。姚宏伟喊住了正在布置任务的奚杨,避开周围的人低声对他说:“干预小组被举报的事情市委领导很重视,先把人补充到灭火和救援里去吧,这个时候要是再出什么岔子,之后就更不好处理了。”
  新采购的装备还没来得及领用,奚杨身上的灭火服反光条已经磨损得有些严重了。此时室外的气温接近零下,他摘下头盔,用没戴手套的那只手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垂着眼睫看头盔上的那枚国徽:“姚队,我们没有出过岔子。”
  姚宏伟当然知道他们没有出过岔子,更不情愿在这种时候给自己的人施加心理压力,可他还是不得不告诉奚杨:“我信任你不代表所有人都信任你,如果还想把干预小组保留下去,就忍一忍,等过了这段敏感的时期,以后有的是证明干预小组必要性的机会......”
  省属特勤建立至今,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干预小组在每一场重大火灾中起到的作用,成功营救的消防员数量都有详实的记录和数据报告,可那样令人骄傲的成绩却敌不过几句随随便便的猜忌和诋毁,如果站在面前说出这番话的人不是姚宏伟,奚杨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一点让步的。
  这无疑是对每一个用生命去救援同伴的战士最严重的否定和伤害。
  取消集结,加入别的队伍,奚杨不知该如何向自己的队员解释,却别无他法。正在这时,最早投入战斗的辖区中队长突然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指挥处,焦急地向负责指挥救援的支队领导汇报:“报告,刚刚调整部署、清点人员的时候,发现我队三名在冷库西侧阵地负责射水灭火的战士失踪了!”
  火场中最令人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然而行动才刚开始,这也许只是个开头,奚杨立刻上前,习惯性地问道:“多久了?了解清楚具体情况了吗?”
  中队长说:“九点三十分左右指挥员还跟他们通过一次话,之后大家的精力都集中在避免液氨管道和液氨罐泄露上,一直到刚才准备撤换人员的时候才发现。
  “问过疏散的群众,有一个从冷库西门逃出来的物流处处长说确实有三名战士听到他的呼救冲了进去,还有一个职工也说是被他们救出来的,后来的情况就都讲不清楚了,但人肯定还在里面。”
  ……
  对讲机中向宇正在不断地汇报目前侦查到的火源位置、制冷剂的存放地点和数量,以及液氨罐受到威胁的程度。获得他对进攻路线和阵地设置的预判后,第一批执行内攻的消防员已经换下辖区中队,在多功能水枪和车载水炮的掩护下进入了火场。
  奚杨看了看表,从中队长描述的最后一次与三名失联队员通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足以发生任何变故,局部的坍塌就发生在这半个小时之内。
  聚苯乙烯夹芯板和聚氨酯泡沫燃烧后会释放出大量的有毒气体,失踪的三个战士均是在外围负责冷却承重构件的外攻人员,进入火场时是否配戴了空呼?是否带齐了导向绳和强光手电?空呼的气量可以支撑三十分钟还是六十分钟?进入后,三人究竟往哪个方向行进,又行进了多久,多远?
  每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都没有人知道。
  早在姚宏伟喊停干预行动之前,张思琦就已经带人去往三个破拆点集结了,指挥处只剩周童和堵威还在等待奚杨的指示。见他犹豫不决好似顾虑重重的样子,两人便主动上前请示:“教导员,让我们去吧。”
  去是一定要去的,无论失踪的战士是生是死。但两个人不符合梯队标准,现下又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调配,正当奚杨认真思考对策时,一旁的姚宏伟却忽然拍案而起,当即否定了周童的请求:“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待着!”
  这一下惊动了周围不少人,大家瞬间把目光集中在了奚杨身上,等着看他这个备受青睐的爱将要如何应对自己老板的雷霆之怒。
  果然,下一秒就见奚杨十分平静地对周童说:“服从命令吧。”
  这个场景对两人来说都似曾相识。知道奚杨为难,知道他同样担心自己的安危,周童便像从前那样,没有拿出强硬的态度,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过激的情绪,只是还在努力尝试着说服姚宏伟:“姚叔叔,你听我说......”
  一天,就差一天这孩子就能离开一线了,姚宏伟一个字也不愿多听,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周童,一指自己的身后朝他怒道:“什么场合我要听你说?你现在是战士!滚到那边去站军姿,没有我的命令,你敢踏出这指挥处一步试试!”
  那天那一巴掌落在脸上的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周童从小就没挨过打,除了疼痛,体会到的更多是夹杂其中爱之深,责之切的复杂情感。他从来就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更不想当众顶撞姚宏伟,枉费他一片苦心,于是干脆放弃了尝试,转而看向奚杨:“教导员,不要等以后,就现在。”
  尽管在今天之前就已下定决心要跟他一起成长,一起振翅高飞,可真当面临生死一线之时,奚杨却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周童去送死,哪怕他早已羽翼丰满,成竹在胸,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独自穿越疾风骤雨,也依然想做他的明灯,做为他阻挡一切伤害的盾牌。
  “什么......”奚杨茫然地问。
  “我说,不要等以后再证明干预小组的必要性,就现在。”周童朝奚杨走近了一步,深不可测的目光又温柔又强势,似乎是想把他漂浮不定的思绪从某个未知的远方拉扯回来。
  “我浪费了太多时间去想我们的将来,幻想和期待很多不切实际的东西,现在才明白那是胆小,是不信任你也没有自信的表现。”
  “没有明天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没有明天,所以要爱,要活着,要做对的事,就现在。”周童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那双眼睛和其中闪烁的光芒,那种孩子身上才有的天真和倔强,骄傲和顽劣,全都让奚杨的心脏陡然一颤。
  “教导员,我是你的兵,下命令吧。”
  没有明天有什么关系,被诋毁、被误解又有什么关系,每个穿上这身灭火服的人都没有明天,可这一遭哪怕短暂如萤火,也光辉似皓月,他们活得比谁都痛快,比谁都热烈。
  奚杨还记得自己留给周熠的那句“对不起,我不想写遗言给你”。那时的他从不敢设想死亡真正来临,只想不顾一切地争取一个跟爱人共度余生的机会,不断为自己描绘美好的明天,遥不可及的将来。
  顶着数道意味复杂的目光,奚杨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周童:“我们对火场内部的情况掌握得还不够全面,现在进去,随时有可能遇到各种危险,为了保证安全,根据要求,内攻梯队至少得由三到四个人组成,如果把思琦和武炜抽调回来......”
  “奚杨!”姚宏伟只听一半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奚杨的意图。“你这是要违抗命令吗?我不会批准你抽调任何人手!”
  奚杨与周童对视时那种无畏的,心意相通的眼神让姚宏伟气得像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他怒火中烧,独断专行要断了奚杨的后路,可就在这时,一道听起来漫不经心的声音却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打乱了他的节奏。
  “抽调什么啊,这不还有我呢么。”
  众人诧异地回头,只见穿戴全套灭火装备的涂科正一脚迈进指挥处的入口,面对所有惊讶、好奇、质疑的目光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队长职务是停了,消防员的本职工作又没停,我现在就是一名普通的一线消防员,看什么看,没见过?”
  “是吧姚副?”涂科说着就挑起眉毛故意朝姚宏伟问道,接着又问奚杨:“奚队,我干点儿什么?需要配合周童执行干预行动吗?下命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