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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艽有些莫名,却又觉得有些有趣。
        他神色一正,看着李照在前头和那个似乎是流民头子的男人交涉。
        “两位到这种地方来,是想要做什么?”男人上下打量了这两个人几眼,见他们衣着精致,形容高雅,知道也许是从平南谷山上下来的贵人。

169  另外一个身份
        男人自称龚叔。
        龚叔算是身后那几个棚子的领头人,舍利州人,一路流浪至杜曲镇,见杜曲镇有平南谷庇佑,便领着父老乡亲暂且落了脚。
        李照如今对端朝地图已经十分熟悉了,自然也就知道,舍利州在剑南道与吐蕃交界的地方。那地方常年深受边界流匪之害,往年官府照常运转,收成不错时生活还算安定。
        龚叔谈及至此,摇了摇头。
        如今收成不行,官府又乱了,他们无法忍受那些流匪隔三差五的骚扰,便只能被迫离开了舍利州。
        李照和龚叔浅谈了一会儿后,转眸问道:“龚叔领着家人在这种地方落脚,可有想过将来?”
        龚叔一听到李照突然说起这个,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看向李照的目光也多了丝抵触。
        他梗着脖子说道:“何不食肉糜!姑娘这话说得轻巧,将来如何,是我们这等卑贱之人能奢望如何就如何的吗?”
        这一句话出口,李照就知道龚叔是读过一点书的。
        在这种时代,能明事理,识文断字,是一道分水岭。从他们扎营的,李照觉得这些人是可用的人,
        “并非是我有意冒犯。”李照面对龚叔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她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若龚叔愿意,我可以给龚叔出具一份介绍信,让龚叔有一容身之处。”
        龚叔一听,神色当即就严肃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李照,眼神中有着诸多的不信任。
        他们这边的动静其实早就被旁的人注意到了。
        毕竟,这一片地方不止是龚叔这么一窝人。
        有耳尖的凑过来,朝着李照一福,说道:“这位姑娘,若有容身之处,便是卖身为奴,小的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过来说话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虽然面容削瘦,但衣着还算整洁,看着是个会收拾自己的人。
        李照侧身朝他一笑,回了一礼,说道:“可,若你们愿意,自然也是可以过去的,但并不是为奴为婢。”
        “不是?!”龚叔有些诧异。
        “不是。”李照诚恳地摇了摇头,“我想请你们去的地方,叫做巧家县。巧家县因为人口流失,如今县城内空置了很多房子。我看你们虽然流落至此,在这城外扎营却不混乱,显然不是什么违法乱纪之徒。”
        在来平南谷的路上,李照和林晚通过好几封书信。她对林晚说了自己的确想要开一家客栈的想法,林晚便说给她在巧家县预置一处宅子,等到她是什么时候空当了,便过去开张就是了。
        “我想请诸位,为我经营一家客栈。”李照说道。
        李照刚才粗略数了一下,龚叔这一圈有大概有十三人,一整个流民群落里,应该是四十至五十人。
        这些人哪怕是全到巧家县去,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最主要的是,李照想知道这个安排驻扎营地的人是谁。
        听刚才龚叔介绍,这一群流民应当是来自不同的地方。互不相识,走投无路之人,却能互相保持和睦,而且井然有序地在这么一个地方扎营,显然不是一个龚叔能搞定的事。
        “这事,你能做主吗?姑娘。”男人一边说,一边看向李照身后的秦艽。
        秦艽周身气度不凡,姿容自带贵气,在他眼里,自然而然地就认为这个男人才是做主的那个。
        李照点了点头,继续看向龚叔,问道:“如何?”
        “我们并没有经营客栈的本事,姑娘一不认识我们,二不了解我们,为何突然上来就说想要雇我们给你做事?”龚叔显然要比那男人谨慎得多。
        “我说过了,我观察你们形容举止进退有度,所以想要给你们一个机会。”李照说完,眸光远眺。
        在所有棚子中间,有一个青灰色的棚子。
        别的布棚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动静,有耐不住好奇的,甚至会偷偷朝这边看,但那间棚子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安静。
        龚叔侧头看了一眼旁边那个男人,神色微动,用意不明。
        那男人却是兜着袖转身就走了。
        “姑娘,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请容许我们商量一下。”龚叔拱手说道。
        李照抬手一托,示意他们商量就是了。
        身后秦艽听了半天,总算明白李照所说的另外一个身份是什么意思了。
        “明空,你想要开客栈,以商人的身份出现在人前?”秦艽问道。
        “不可以吗?”李照回头看他,摊了下手,继续说道:“客栈只是第一步,给他们落脚的地方之后,我想要开学堂,开商行。我希望的是,在即便没有李氏秘藏的情况下,在即便我不是李程颐女儿的情况下,我依然能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生活下去,拥有一点自己的力量。”
        她很讨厌去依赖别人。
        但自穿越后,这一路走来,她却不得不依赖别人。
        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人不如靠己,这是她过去的信条。只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这也无奈,那也无奈,让她只能暂时借助别人的力量求生,连松无恙,丁酉海那样的嗜血之人,她都说不出一个强硬的拒绝来。
        多么可笑呀。
        李照敛眸自嘲地勾了勾唇,既然没有自己的力量,既然只能依靠他人,那不如借着这份自尊心上的屈辱,发展出自己的力量来。
        终有一日,她将不再依托他人。
        “你这样,倒是像极了他。”秦艽看她神色中的坚毅,微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道。
        李照愣了一下神,抬眸看他,问:“谁?”
        “李程颐。”秦艽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我只在他死前参加过的最后一次宴会上见过他一面,然而他的洒脱,和面对死亡时的气概,却叫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折服。”
        “面对死亡?”李照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一点问题。
        秦艽点了点头,刚要回答,却停了下来,看向了李照身后。
        李照顺着他的眼神回过身去,就看到那个青灰色的棚子里走出来一个白衣书生,书生衣着虽然简朴,但气度却与他身侧对他拱手行礼的龚叔完全不同。

170  惊魂
        如果,此时此刻有什么能形容李照的心情的话,那一定是天雷滚滚。
        在几个月之前,她是一个垂死的唯物主义者。
        而重生之后,她对世界的认知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认知偏差。
        可是现在——
        原本的世界观像是彻底被打碎了一般。
        不远处那个噙着笑拂袖朝她一步步走过来的人,是一个多月月以前,她在黄家村的那条小巷子里见过的人。
        是一个她明明白白地见证了其死亡的人。
        ——顾雪。
        李照自问并没有和顾雪有过接触。
        他们唯一的一次接触,就是在那个巷子里,她对已经出现尸僵的顾雪的尸体进行挪移。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直觉,是他就是顾雪,而不是他长得像顾雪?这是一种没办法解释的第六感。
        男人的脸色极为苍白,脸颊略微有些凹陷,两侧棚子边夹着的火把的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格外瘦弱。
        李照花了五分钟消化这个事实,然后木着脸转向秦艽说道:“我见鬼了。”
        秦艽认识顾雪。
        他们交情不深,但的确有过几次照面。
        眼前这个男人可以说在容貌上和顾雪一模一样,然而,在竹逸阁听过那么一回壁脚之后,他自然知道顾雪已经死了。
        是以,秦艽的脸上非常难得地出现了一抹震惊。
        “先不论万俟名扬到底有没有将顾雪挫骨扬灰,但我当时在黄家村是的的确确看到已经僵化的顾雪的尸体的。”李照吞咽了一下口水,朝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