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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姓军队合称攘西军,十分擅长马背上的交战,所以在陇右道又有马背军之称。他们彼此之间相互掣肘,且因为常年远在陇右,不受长安控制。
        为此,赵毅是特意找了生在陇右长在陇右的赵子夜过去执掌这一股力量。
        可惜的是,赵子夜这刚收拢了没几年,西边地鞑子居然就已经有了入关的本事。无论如何,赵子夜的死对赵毅来说,都是一波沉重的打击。
        长安皇宫里的赵顼怕是做梦都会笑醒了。
        李照捏着被捂得温热的虎符,对松无恙说道:“你杀了赵子夜,也算是给陇右道那些受难的百姓们报仇了。这虎符留在我手里没用,得交给一个能镇得住攘西军的人,让他去收服这些人,然后带着他们将鞑子赶出去。”
        “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阿姐不生我的气,那就什么都好。”松无恙左看右看,没在李照脸上看出愠怒来,心里的大石才算真的放下。
        她们两个人之间气氛一和缓,底下观望的薛怀就朝着李照招了招手。
        “什么事?”李照瞧见了,偏头扯着嗓子问道。
        薛怀一抬手,手里摇着的是最新一期的沁园新刊。如今沁园客栈的筹备建设是由封杨儿在与此地客栈老板商谈,已经接近尾声,所以新刊的印发社已经在殷州落定了。这样一来,有了新刊殷州能第一时间叫卖,不用再辗转去转运。
        “效果如何?我没在,也不知道顾奕竹有没有照我跟他说的去做。”李照双手搭在扶手上,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丢上来。
        “效果不错,听说今天抢疯了,那些人都是买了新刊才去看比赛。”薛怀没打算扔,他握着新刊一边说着一边抬步上楼道。
        松无恙面朝厢房地靠着,她不太懂阿姐为什么要办这些书籍刊物,也不懂阿姐为什么要借着开客栈之名捣鼓出一系列的产业,某些产业甚至都不赚钱。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如今端朝有三分之一的现银都到了阿姐手里,且阿姐掌握着南通北达的馆驿,手握至关重要且十分快速便捷的信息网。
        除开现银,都是些不可估量的财富。
        所以秉着财不露白的小心思,松无恙始终没有将这些事透露给教主或父亲半点。
        李照接过薛怀递来的新刊瞧了一眼,当下就笑喷了,她抖了抖新刊,说道:“我本是要奕竹选两个矛盾出来,借题发挥,没想到他倒是缺德,直接做了首版首条。”
        在第一期的新刊出版之后,顾奕竹收到的投文其实相当之多。
        当时李照给他事先招呼过,也就是想着第二期时,挑一些对第一期抱有敌视态度的文章出来,越是出挑的越好。
        而李照留给顾奕竹备用的守擂文章,是当年胡先生的文学改良刍议。
        谁知道,这新刊首版首条选的这篇文章是满嘴之乎者也、道德仁义,通篇空洞无物,引人发笑,而第二版的文学改良刍议就是指着其脊梁骨打了一棍子。
        “说实话,这第二版的这篇文章我觉得都不算狠,这第三篇才是。”
        秦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楼梯拐角,他捧着新刊,指着上面的那篇名为白光的文章,继续说道:“所谓白话文,便是这般浅显易懂?看来的确是有益于普通人学习,这位鲁迅先生,当世大才也。明空你是从何处招揽到如此人才的?可能引来一见?”
        “易懂吗?”李照挑眉看他,翻身一把跨坐在二楼扶手上,举着新刊朗声道:“被这科举制度缠得不能呼吸的,又何止一个陈士成?!”
        她的声音很大,但不足以引起客栈外路人们的注意。
        是阮素素在外头与李照遥遥目光相接,便懂了她要做什么,连忙舞着手上刚拿来的新刊,将路过的人们引进客栈里。
        “一个没有门楣的普通人,若要求一出头之日,便只能十年寒窗,二十年寒窗,以求一个应试的机会。”
        “但这机会岂是光有才学就能握住的?”
        李照中气十足的声音叫人无法忽视,她的目光在楼下大堂中诸位路人的面上一一掠过,瞧见了不少文人模样的面孔。
        于是她问:“你们出的起那问路金吗?”
        “你们进得了长安的考场吗?”
        “谁出入那考场如自家厅堂一般?”
        “谁卖官鬻爵如处置自家家中米粮一般?”
        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殷州的学子,多半都是寒门子弟,也多半是交不起那问路金,进不去那进士考场的人。
        有人突然开始低声抽泣。
        寒窗苦读换来的,是看得着摸不到的通天路。
        若是这样,他们为何而读书?为何要去识字习文?便只是为了受这种屈辱吗?
        高坐在扶手上的李照仿佛看出了这些面有哀戚的学子们心里在想什么,她将手中新刊直接抛了下去,随后又将秦艽手里的抢了过来,一并丢了下去。
        “我问诸君,你们是为什么而读书?”
        散落的纸张伴随着李照的发问。
        起初并不敢有人将自己的私欲表露出来,他们只是在小声交头接耳之后,说着诸如为明事理而读书,为救世济民而读书,为一方百姓而读书这样的话。
        而渐渐的,在李照的凝视之下,有一个矮个子的学子突然亮堂起声音来,喊道:“为了不饿肚子而读书。”
        “好一个为了不饿肚子而读书。”李照抚掌赞叹了一句,说:“这位朋友说的不错,为了不饿肚子而读书,的确是一个非常正当的念头。”
        松无恙的手始终护在李照的身侧。
        她偏头看着李照,脸上流露出了崇拜的神情。
        在说这些话时,李照像是浑身都散发光芒一般,叫松无恙不敢,也不舍挪开眼睛。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样的阿姐是为救世而来,是为点醒世人而来。
        是光。
        接二连三地有人抒发己见。
        “那我是为了挣钱而读书”有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笑着说道。
        也有人说是为了当官儿读书,更有人说是为了做人上人而读书,当然更多的是为了光宗耀祖而读书。
        百姓们转头去看自己身边那些毫不掩饰欲望的学子们,眼中却没有鄙夷,而是带着一些新鲜和好奇。
        李照突然站了起来,她展开双臂,说话时,眸子中闪烁着未明的兴奋与激动:“为自己而读书,为家人而读书,都是你我活在这世间最微不足道的一点欲望。而这个腐朽的科举制度却将诸位的一点欲念都打压得抬不起头,跨不进门,是谁错了?”
        “是你们吗?”
        “是孔圣人吗?”
        “是授道恩师吗?”
        “都不是!”
        封杨儿适时地握着佩剑跨入客栈内,他鼓着掌,抬眸看着高高站在二楼扶手外侧的李照,问道:“那是什么?”
        “是你。”李照眸子一厉,指着封杨儿说道。
        众人顿时哗然。
        他们知道这位身穿金甲,腰佩宝剑的人正是负责殷州沁园客栈搭建的人,其手底下更是有着数不尽的精兵。
        惹恼他,他该不会就此大开杀戒吧?
        人们心中惴惴不安,原本被李照一翻演说而触发的激动也变成了有些后怕。
        “为何是我?”封杨儿玉面不怒反笑,挑眉说着:“沁园客栈在各地开设育幼院,学堂,医馆,粥棚,为天下寒士提供物美价廉的住处,为离家流民带去生之希望。我们教人识字,教人明理,办新刊欲启蒙众生,我们何错之有?”
        “是呀,何错之有?我听说粥棚给老弱病残派粥,都是不要钱的呢。”
        “何止,据说学堂里的学生都是不用付束脩的,只要你想读书,女子都能去。”
        “对对对,我听说过这个,好像是说要推行什么九年——九年什么教育。”
        大堂里的人叽叽咕咕地议论着平日所听所闻,对沁园客栈那是大加赞赏,是以,转而看李照的目光就不太友好了。
        李照下颌微抬,抱臂道:“你们错在唤醒了他们,却不给他们前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