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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是看得开。”秦艽语焉不详地说了句,抬手枕着头往前走去。
        铃铛连忙推着涣生跟上,走了几步之后,扭头看停在远处的李照,困惑地喊了一句姐姐后,问:“你在看什么?”
        李照站在原处,仰着头看着天上。
        夕阳的余晖一点点漫上了同昌的天空,万里无云,该是一个好天气。
        然而李照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极其明亮的黑色耀斑,她原本以为是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但在细细看了几眼之后,猜测那应该是只有她才能看到的东西。
        黑色的耀斑出现了一会儿后,闪烁了几下,消失在了李照的视线内。
        “那是什么方向?”李照听到自己哑着嗓子问道。
        秦艽回身顺着李照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说:“东边,怎么?今日西门好像是去东边监督冶炼去了,你想去看看?”
        一声口哨自李照口中发出。
        听到号令的丹顶鹤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李照头顶,明明是一只优雅的鹤,转瞬间收翅螺旋落地时,却带起了一股暴戾的旋风。
        “组织起守卫,喊回城外的人。”李照只吩咐了这么两句,就扶着丹顶鹤的脖子扶摇直上了。
        出现黑色耀斑的方向有什么?
        是裴朗明,
        还是那个九十四所说的监察?
        李照不敢托大,尤其是现在有无数的人的性命交付到她手上的时候。
        ——
        头顶的太阳一点点落下了山,西门揉了揉脖子,推着贲君往同昌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工人们喊道:“家伙事可不能落下了,同昌虽然安全,但如今名头越来越大,少不得有流寇盯上。”
        西门其实是一个活得十分娇贵的人。往常,这种推着贲君的活可轮不到他来做,无奈眼下婢女都没带来同昌,洛姜和宫灵又去了尚安,便也就只剩下他了。
        “师父是不是累了?”贲君细声细气地问道。
        “累什么累?师父不累。”西门虽然娇气,但好面子也是实打实的,根本不愿意在徒弟面前露怯。
        贲君闻言,掩嘴一笑,说:“师父您到了同昌之后,感觉心情好了许多呢?真好。”
        “好吗?”西门嗤笑了一声的同时回头瞧了一眼后头看着铁器跟上来的工人们,随后继续说道:“也是,起码在同昌,看到的人都还是人。”
        乱象可不是最近才有的。
        黔中道因为有张敬忠的兵,在起初是没怎么受到流民攻击的,然而乱子一大,就算是张敬忠也有些吃不消了,渐渐地就退守了起来,不怎么主动去跟那些流民交手。
        流民嚒。
        都是得寸进尺的。
        一见张敬忠这且退且守的怂样,也就更加过分的攻城掠地了。
        千巧门在丰都城郊的西岭山,虽然他们仗着奇巧淫术而没怎么受到过张敬忠或是流民的侵扰,可他们有眼睛,能看到,也能感受得到普通百姓到底活得有多么地艰难。
        所以西门一直在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山门脚下的百姓,他允许弟子们下山帮人,甚至于,自己时常也会去做点什么,以告慰他心中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心。
        直到有一天——
        丰都变成了一片火海。
        张敬忠手底下的几个将军被打得往北处逃窜,直接将十几座城池拱手让给了驱兵过来的流寇们。这些流寇看上去是各为其主,可却互不干涉,仿佛是冥冥中遵循着什么规矩。
        当时,西门面色发白地站在已经化成废墟的村落前,他偏头看了一眼身边已经泣不成声的洛姜,心头的酸涩转眼间就被他给憋了回去。
        “哭什么?起码我们已经做我们能做的。”西门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而宽慰洛姜。
        洛姜扯着袖子擦着眼泪,哽咽道:“师父,只是给他们粮食不够——”
        不够。
        远远不够。
        西门拧着眉头看着这满地焦尸,回答洛姜道:“的确不够,听说长安城附近出现了一伙义军,他们和寻常的流民叛军不太一样,我已经决定去看看了。”
        只是这一趟最终是没有成形的。
        薛怀和秦艽在西门要出发长安之前,日夜奔袭,及时拦截住了他。
        “大人,天上有什么!”
        工人的喊声拉回了西门的思绪,他下意识拉着贲君停下,抬眸去望,正好与从天而降的李照对上了视线。
        “你是——”西门迟疑了一下,没认得出来面前这个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的姑娘是那几位沁园干事嘴里时常提到的李照。
        “我是李照。”李照翻身下了丹顶鹤,嘴里说着,眼睛则是看向了后头,“你们是从冶炼厂回来的?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或人?”
        西门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说:“今日冶炼厂很太平,出工时间是正常结束的,李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李照垂眸落在西门身前的这个姑娘身上。
        圆脸,月牙眉,樱唇。
        以及盲眼。
        是千巧门内门排行第三的那个叫做贲君的姑娘。
        确认了贲君的身份之后,李照的目光从贲君那略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一路往下,看向了她交错着搁在膝上的猝然收拢的手指。
        “我收到线报,说是东边会有敌袭,西门先生不如再想想,今天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李照抬手摸了一把丹顶鹤的羽毛,让丹顶鹤原地待命,自己则是边说边往西门那边走去。
        只是她这话虽然是在对西门说,但审视的眼神却是故意落在了贲君身上。
        贲君能敏锐地感知到李照的视线。
        顶着李照这能穿透人心的视线,贲君僵着背,嘴唇翕辟数下,随后抢白道:“李、李姑娘,你这话说得……难不成是在怀疑我和师父骗你?说没有异状,那就是没有异状……”
        “贲君……”西门惊讶于惯常不喜欢说话的贲君突然间说了这么长一段,而且还是用十分冲的语气和一个并不认识的人去说。
        见贲君这样,李照基本可以确定她绝对知道些什么。
        于是,李照笑了笑,抬眸对西门说道:“西门先生带着工人们先回去吧,我和贲君姑娘聊聊,如何?”
        听上去是李照在与西门打商量,可实际上她那笑完的脸上只剩下了森冷。
        西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自己脚底往头顶冲,他刚要拒绝,就看到眼前白光一闪,那位从天而降的李照姑娘就已经拔出了她背后的那柄黑色长剑。
        “我向你保证贲君姑娘的安全,这是我的承诺。”李照的剑并没有指向西门,而是剑尖点地,戳出了一个不浅的土坑来。
        “李姑娘,你想问什么?”西门自然是不可能放任李照与贲君私谈的,尤其是在李照表现出不善之后。
        可惜李照并没有什么耐心去好好和西门说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在躁动着,提醒着她,那个东西近了。
        什么近了?
        是什么?
        李照的鼻息粗重了起来。
        其后,她眼眶发红地看着西门,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带他们走,我能保证将贲君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但是你要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介意先杀了你。”
        压不住的暴戾让李照通身带着一种杀气。
        西门还想要说什么,贲君却是吞了吞口水,赶忙开口:“师父,李姑娘既然这么说了,您就先带宫人们回去吧,她不会害我们的。”
        后头的工人们哪儿见过这个架势,连忙一窝蜂地过来把西门给架走了。
        等到人都走了,贲君这才揪着裙摆,抬头对李照说道:“我想,李姑娘你说的是它吧。”贲君并看不到李照,但她说话时朝向的地方,却精准地找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照。
        躺在贲君掌心上的,是一块灰白色的骨片。
        李照没想到让她如临大敌的居然只是义体的碎片,当下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回神。
        “李姑娘……?”贲君感觉到了周身气氛的凝滞,有些疑惑地喊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