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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爱因斯坦的回信更让他摸不着头脑:说上海有一个叫斐司德博士的人,像是受了他蔡元培的全权委托,向爱因斯坦又提出了违背以前约定的要求,因此他不准备来了。如今接到蔡元培的亲笔信,才知道是误会,但他现在已经不能追改旅程计划,希望原谅。

事到如今,蔡元培只好遗憾地接受。他对同仁豁达地说,因为爱因斯坦即将来访,中国学界掀起了一股“相对论热”,让这一艰深学问为不少人了解,这本身也就是收获了。

为了给望眼欲穿的学生一个交代,他在1923年1月4日《北京大学日刊》发表《跋爱因斯坦来信》,并附其原信,说明此事非组织不周。  他在跋语中说:第一,爱因斯坦计划于今年年初来访,是通过驻德使馆联系的,所以没有“特别加约的必要”;第二,信中提到的“斐司德博士”,“是我没有知道的事,读了很觉得诧异”;第三,爱因斯坦的光临,“比什么鼎鼎大名的政治家、军事家重要的几十百倍”,所以我们出了每月一千美元的酬金,没想到最后计划还是落空。

八十多年后,人们重提这件令人遗憾的旧事,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斐司德博士”,估计是日本有人作梗;问题的根本在于爱因斯坦在日本看到中国的状况,产生了退意——当时中国军阀混战,财政困难,北京各校的教育经费都已经五个月未正常发放,蔡元培还为此联合其他学校校长到北洋政府索取。爱因斯坦听说这个情况,就感到北大能否兑现约定实在是未知数。他到北大讲学,推掉了美国几所大学的邀请,如果长途跋涉,最后连路费都无保障,那就不如不来了。

蔡元培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厚道和阔大之风,他对爱因斯坦没有流露任何怨言。在《跋爱因斯坦来信》中,他对师生说:“当我们在科学上有所贡献,并引起世界关注的时候,我相信爱因斯坦会专程前来访问的。因此大家千万不要懊丧,而应该互相勉励。”

蔡元培在和爱因斯坦打交道的整个过程中,尽显教育家的赤诚,一派君子之风,令人倾服。

在联系邀请爱因斯坦来北大讲学同时,北大发生了一场著名的“讲义风潮”。蔡元培在这件事中对一个弱势学生的做为,可能就不是他生平的加分因素了。

所谓“讲义风潮”,就是北大决定向学生收取讲义费、引起学生抗议的一场风波。

当时北大学费相当低廉,每人每学期仅为十元,不到私立大学的五分之一,且学生还享受补贴,因此办学经费基本靠财政拨款,计每年七十五万元。而那时军阀混战,财税来源无保障,到1922年9月,办学经费已被拖欠五个月,蔡元培联合其他大学校长向政府屡次交涉,并以辞职为威胁,好不容易索来两个半月的经费。

这个时候,为了节约经费,校评议会(与教授会并立的权力机构)成员联合向校长蔡元培提出:学校每年耗费在印刷讲义上的费用高达一万多元,而在购买图书上的开支却捉襟见肘;如果把花在讲义上的这笔钱向学生收取,节约下讲义费来补充图书,对学校、对学生都有好处。

蔡元培对此很有同感,他还考虑到:因为学校将讲义印好下发到学生手中,学生上课就不用功,到考试时再“恶补”讲义内容,成了一大弊端。于是他当即决定:以后收取讲义费充做图书经费;购买讲义与否,由学生自行决定,如上课能认真听讲做笔记,讲义尽可不购。

这个决定应该说还是很厚道,但“讲义要收钱啦”的消息传出,一贯免费享有的东西现在要出钱,顿时在学生中激起了强烈反响。

这是个有“造反”传统的大学,三年前的五四运动这样的大事且不说,就在五个月前,学校规定不缴费不准考试,就有学生对代总务长沈士远进行围攻,学校建筑墙上贴满谩骂沈士远的条子,更有人高呼:“打沈士远!”幸亏刚刚担任北大教务长十五天的胡适出面表示,未缴费者准他们先考,但到月底还不缴费,则成绩无效,把事态平息下去。

1922年10月17日下午,为抗议讲义收费,数十名学生闯进会计室,对职员大肆谩骂恫吓;10月18日早晨,又有数十名学生群拥至校长室,要求蔡元培废除讲义费。蔡元培将收费决定详细解释,并说三日内不收费;但学生寸步不让,双方面越谈越僵,而且校长室外走廊上迅速聚集了几百学生,呐喊起哄,局面一片混乱。

蔡元培又急又怒,一下站起身来,捋起袖口,向学生吼道:“我跟你们决斗!”然后满脸青筋地步步进逼。包围着他的学生害了怕,步步后退,逐渐散去。

蔡元培对这场风潮深感恼火和痛心,他当天就写下辞职呈文离开北大,文中说:“……该生等威迫狂号,秩序荡然。此种越轨举动,出于全国最高学府学生,殊可惋惜。废置讲义费事小,而破坏学校纪律之事实大。涓涓之水,将成江河,风气所至,恐使全国学校共受其祸……”

蔡元培辞职后,北大总务长蒋梦麟、庶务部主任沈士远、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出版部主任李辛白、数学系主任冯祖荀分别刊登启事,宣布“随同蔡校长辞职,即日离校”;北大全体职员也发布《暂时停止职务宣言》,《北京大学日刊》也于当日宣告“自明日起停止出版”。大家都与蔡校长共进退。

为了挽留蔡元培,北大召开了教务会议和评议会紧急会议,教育部次长马叙伦也对蔡元培面劝。最后,蔡元培收回辞呈,讲义费则暂缓收取。

这场风潮并不是以蔡元培完全让步平息的,他坚持要处分带头闹事的学生。

事发时现场混乱,赶来喧闹的学生其实是出于自发,没有什么带头人物。挽留蔡元培时,校评议会开会就抛出了个替罪羊——一个叫冯省三的山东学生。评议会说就是这个冯省三带的头,决定予以开除!

了解冯省三的师生都知道,他性格单纯、直率,学习用功,只是心直口快,时常说话欠考虑。冯省三之所以被称为“头目”,是因为他在学生围攻会计室时喊了“大家到会计课去把讲义券烧了”,又在蔡元培和学生谈判时在校长室外说“我们打进去,把他们围起来,把这件事解决了”!

这几句话在学校查惩祸首以挽留蔡元培时被人报告,就成了他“带头”的“铁证”。其实,就是跟蔡元培谈判的学生在风潮中起的作用也比他大,他纯粹就是个看热闹瞎起哄的。

然而,蔡元培收回辞呈一返校,就根据评议会决定把冯省三开除。

这个飞来横祸让冯省三傻了眼。他根本没有组织这次风潮,却先被同学出卖,后被校方严惩,现在只好去找原本熟识的教务长胡适求情。

对冯省三受冤,胡适最清楚不过,因为报告冯省三“带头”的几个学生干部在胡家看见冯省三本人时,竟根本不认识他!开除他,就是为了给这个风潮找个负责者,以给尊严受到侵犯的蔡元培找回面子。说白了,就是拿冯省三做替罪羊。

现在冯省三来诉冤求情,胡适就朝他打哈哈:“你既已做了英雄,就英雄到底嘛!”拒绝为他说话。

那么,蔡元培自己是否认真调查过带头者呢?也没有。他开除冯省三后,也听到“其实不是冯省三带头”这样的话,但他一点没有查清真相的意思。如上所述,他就是要严厉处分一个跟讲义风潮有关的学生,一为严肃纪律,杀鸡儆猴;二为自己受学生围攻挽回颜面。

一定要开除一个不该对讲义风潮负责的冯省三,蔡元培后来一句话近乎赤裸裸——“纸老虎哪能戳一个洞!”

他承认他这个校长,在那时朝气蓬勃、斗争精神极强的青年学生面前只能算“纸老虎”,要管理好这帮人,威严就不能受冒犯,受了冒犯必须加倍找回来,否则以后说什么也不灵。

为了维护权威,就拿一个弱势学生做了牺牲品。开除学籍,对学生来说无异判处死刑,这种做法,难说不是草菅人命。跟他对名满天下的爱因斯坦的恭敬、理解和宽容比,讲义风潮处理中蔡元培的厚道君子之风荡然无存。

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做人就不要做事,做事就不要做人”。意思是,要保持一个完美的道德形象,就不能沾染现实事务,因为在处理现实事务中,必然会有与道德相冲突的时候;如果完全按道德要求办事,那什么事都办不成。另一句老话“慈不将兵,义不掌财”,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蔡元培做为一所大学的最高管理者,当然是要“做事”的人,无法每件事都跟对待爱因斯坦一样处理。他认为在讲义风潮中不开除个学生,就做不好校长这份事,于是可怜的冯省三就被踢出了北大。

冯省三被开除,校纪有了威严,蔡元培有了面子,闹事学生有了替罪羊,教职员留住了校长,都皆大欢喜。至于这件事在道德上的说法,除了冯省三自己,就只有当时兼任北大讲师的鲁迅著文讨论了。

薄待原配与兄弟反目:鲁迅家事

1936年10月19日凌晨5时25分,一颗巨星陨落在东海之滨的上海:中国几百年来最优秀也最痛苦的灵魂鲁迅与世长辞。

鲁迅病逝,是那时最重大的文化事件。10月19日开始,各大报纸的报道以最庄重的语言、最热烈的评价痛悼中国这位一代文豪和旷古巨哲。

“因肺病转心脏麻痹症,文坛巨子鲁迅逝世”(上海《民报》);“文坛殒此巨人,四海同深哀悼。鲁迅氏不幸于昨晨溘逝。”(上海《辛报》);“一代文豪归宿,鲁迅下午大殓。今晨瞻仰者仍极拥挤,定明日安葬万国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