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去,或者跟一个背景不纯净的人同行。
她油然想起伊里提及季若亚战时的那些英雄事迹,当时她还突发奇想,认为季若亚可能曾因阻止昆其尔偷袭波顿镇而救她一命呢!
这种人怎么会突然变成懦夫,在战场上遗弃自己的部队,任他们屠杀?她感到背脊一阵凉,但她又提醒自己说伊里完全相信季若亚是无辜的。
她心想,唯一公平的方式是等待,鼓起勇气去见这个人,再自己下判断,如果他有来。她已经开始祈祷他最好不要来了。
走进这家葬仪社兼木匠铺就像走进迷宫,店里几乎每寸空间都堆放了各种完成阶段的家具,她得迂回绕过桌子、椅子、小橱等等东西。棺材——还好里头没装人——就放置在摇篮和摇椅这间。木屑和油漆味像雾一般飘悬在空气中,玮琪简直要额手称庆,因为它帮忙掩屋里其他的味道。
一个身穿黑衣的吊眼男子从屋后走向她,玮琪心想大概就是招牌写的店主人赛伯监。
“就是你带两具尸体来的?”他问道。
玮琪点道。“我是李维奇。”
“谁管你叫什么名字,”他嘀咕道。“除非我要把名字刻在墓碑上。”
“警长有没有把埋葬那两具尸体的事谈妥?”
“他说我可以用他们的马具,可是我要马具做什么?我这辈子从没骑过马,我怕马,我宁愿收现金。”
“怎么说?”
“没拿到钱我就不干活。”
“我是无妨啦,”她说道。“拿他们去喂兀鹰也好。”
店主人一怔,他倒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玮琪心想人家赚的也是血汗钱,就取出五块银元给他。
“告诉我,”她摆出赏金杀手的架式。“两个星期前发生的银行抢案,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就算有看到,为什么要告诉你?”赛伯蓝冷哼一声。
“或许是因为我对你的生意有帮助。”玮琪咽下喉间涌起的苦味。她私下仍觉杀人是罪孽深重。她冷静而坚定地提醒自己向父亲及姊姊许下的誓言,也提醒自己史威得他们也想杀她。
赛伯蓝叙述了两个人的相貌,听来可能是柯瓦尼和葛迪。“两个卑鄙的狗养的,”他说道。“一定过不久就会毙命。”
但他却想不起来有人符合白约翰的长相。
玮琪谢过他,转身要走。她只希望歹徒在此地并没干一大票之后而转到其他地方作案。如果她运气好,警方可能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若是警方动作不够快——她摸摸枪柄——那么就由她出马好了。
她在门口忍不住停步,抚摸一张快完工的玫瑰木制书桌的光滑桌面。“这里漂亮家具的需求不多吧?”
赛伯蓝脸一亮。“你认为好看?”
“赛先生,你是艺术家,我没见过更好的家伙,我父亲如果在世……”
他露出羞涩满意的笑容。“先生,谢谢。”他把钱递回去。她不解地皱眉。
“还你钱,好存钱买幢房子。”
她没争辩。这是她仅存的钱了。“好好埋葬他们。”
她的下一点是饭店。店员原不肯让她看登记簿,但在她秀一下枪之后,他突然改变心意了。玮琪很遗憾自己这么卑鄙,但她实在腾不出钱来贿赂这个小伙了。
这七天来只三个人曾在饭店登记住宿,没有一个名叫季若亚。玮琪不知道自己是作何感想了——如释重负或是失望。最不可能的情况是他今天晚上到。玮琪写了张条子,告诉季若亚要到哪儿去找伊里,但她心想她大概不会跟这个人见面了。
她走到屋外,停下脚步,心里在挣扎着是否要先抽空去洗澡。天色已黑,或许她该钻进一家酒店给伊里买瓶酒就回去,但是一想到要一身脏兮兮地钻进干净的被窝她就受不了。
抽空三十分钟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走过街道,一想到可以洗澡,她就精神一振。澡堂外写着:洗澡两角五分。
玮琪推门进去时,门嘎吱作响。厅里光线幽暗,充斥着肥皂及汗臭味。但她不是来寻找气氛的,而她也不是来寻找这种情况——比方说被带进一屋子男澡客那儿。当她发现那里只有一个老妇无精打采地洗着衣服时,实在是高兴极了。见老妇慢吞吞洗着,她真想把她推开帮她洗完。这老妇简直是要累死了似的。
这也难怪,一大堆衣服要洗,加上澡堂热烘烘的,角壁炉上放了一大锅水,锅螃是个水桶,一定是用来提给喜欢洗得热呼呼的客人的。
“我要洗澡,”玮琪说道。“热水澡。可是我想一个人洗,有没有隔间的浴室?”
老妇疲惫地抬眼。“两角五分。”
玮琪抛下五元在柜台上。
老妇为难了。“我只有四元可能找。”
“洗衣服多少钱?”
老妇挤出一丝笑容。“今天特价,一元两角五分。
“成交。”玮琪拿了零钱,跟着老妇来到屋后房间。老妇在木制澡盆的清水中再加了三桶热水,又迳自回去洗衣服了。
玮琪进了浴室,先确定门已拴好,这才环顾室内。至少几分钟内这浴室会是她的避难所,她可以恢复女儿身。
她瞅着浴室中央的旧澡盆瞧。在她眼中这盆水像澄澈的湖水一样诱人。
她把帽子挂在门板钉子上。脱下背心,动手解衬衫钮扣。
她瞥见左侧墙上挂了一面睚裂的镜子,便倏地停下来。镜子挂得很高,所以她只能看见自己的脸。她差点认不出自己的长相来,不由得心痛了一下。镜中汗涔涔、满脸尘土的面容还真像个男人。
她原该感到安慰才对,因为她的乔装让自己都认不出来,但她一点也不觉欣慰,只是受到深深的伤害。
她的面貌真丑陋,就算上最漂亮的礼服也没人看得出她是女人。
她抖着手摸摸削短的头发。她以前的头发是多么浓密;美丽,是她自得欣喜之处。她还记得长发滑落她裸露胴体时的感觉,像丝般抚弄她的肌肤。
她诅咒一声。够了!这种心态她已经历过上千次了,她需要假装外表邋遢,这是她乔装的一部分。如果她井井有条,就算是穿上男人的衣服,眼尖的人仍会注意到她纤细的手指、无瑕的肌肤、瘦削的形体,也就是女人味。
但是她脱下汗湿的衬衫时仍是抑郁不乐。她身上只剩下缚紧胸脯的长布。邋遢?这叫恶心!但这是必要的!她忿忿地想道。值得的!
她又诅咒一声,褪下其余衣物,抛出去外头给老妇洗,走向澡盆。她不愿多想,但四面的墙壁虽能护卫她的身体,却无阻挡她痛苦的思绪。
浸人热腾腾的水中,不由自主又想起家园遇袭后四个星期的某一天,她想出这个计划的那天……
她坐在卧室中,知道第二天伊里就会带她和莉莎远离这个家园。土地将被出售,用这笔钱给碧姨妈照料莉莎用。
玮琪打了个寒噤,眼眶发热。莉莎需要人持续不断地照顾她。她没有一进展,甚至更缩进她的梦幻世界中,那是一个只有快乐、没有痛苦的世界。对玮琪而言,她姊姊就好像死了似的,只是留下一个躯壳,但是精神已经不在,而且恐怕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伸手拿起床边小几上史威德和詹克林的悬赏海报瞪着他们的画像满腔仇恨。四个星期,四个星期了,他们还逍遥法外,烧杀掳掠,而她复仇的誓言却日益空洞。她虽然很想设法追捕他们,却一再被一个现实因素阻挠——她是个女人,一个女子又要如何对付一批匪党?不管她的枪法进步有多神速。
去雇一个赏金杀手吧,韩警长曾语带讽刺地告诉她。玮琪也在慎重考虑这个选择。这个主意其实是不坏。她抓住海报,往壳仓走去,或许伊里可以告诉她上哪儿雇人。
她看见伊里在具,这些马具一定是给农场未来的新主人使用的,那些陌生人将在她家人的废墟上建筑美梦。
“我要雇赏金杀手,”她咬牙说道。“你知不知道要上哪儿去找?”
伊里放下马具。“你当真想这么做?”
“没错。”
“你是不是冲昏头了?”她叫道。“有些赏金杀手比罪犯还坏。”
“这样更好。我要柯瓦尼那干人死,他们不能逍遥法外。”
“法律会给他们制裁的,这些歹徒到最后一定不得好死。”
“可是在他们得到报应之前,有多少人会死在他们手里,有多少女人会……”她说不下去了。
他碰碰她的胳臂:“我了解你的感受。”
她脱开,“不,你不了解,”她尖锐地说道。“没有人能了解,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会终身愧疚。要不是我,柯瓦尼也不会到这里来,他和他的朋友会去抢波顿的银行,你和警长及几位警官会将他们送到地狱去!”她的声音在发颤。“噢,天哪,伊里,我要想办法让他们得到报应,我一定要这么做。”
“我真希望你可以做到,可是女孩子家不能在酒店、监狱中穿梭办案。也不能在街上找男人决斗。”他搔搔胡子。“如果你可以稍安勿躁,我倒认识一个人——”
“我已经没有耐心了!明天我们就要动身前往丹佛,而那些人却查无踪影。”
她转身走了出去,深怕再说下去自己就要哭了。她一哭可能就停不了。
回到屋内,她先去看看莉莎。莉莎正蜷曲成一团躺在床上。玮琪无时不渴盼她会有所进展,但她都失望了。莉莎仍静静躺在那儿,一直吸吮着批指,怀里还抱着儿时的布娃娃。
玮琪伸手替她整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