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着两只手跟云聪回来的美英向升洲瞥了一眼,说:
“太费劲了。”
说着,就把钢精锅接过来递给了升洲。升洲是个白面书生,给女孩子唱歌倒
嘴上有劲,可胳膊没劲,钢精锅没接得住,一下掉在了地上,洒了不少水。可他
对这些视而不见,赶紧掏出手帕向美英献殷勤,去擦美英只沾了一点点水的小手,
这时候云聪的线衣前胸被水浇得湿漉漉的,正在往下滴水呢,可升洲连看都没看
一眼。
把大米泡好后还剩了一点水,我想把它倒掉,升洲看了后赶忙向我打手势,
示意别糟蹋:“美英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弄了来,哪能糟蹋呢?”
他端起钢精锅把多余的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水虽然没几口,可用来滋润女
孩子的心那是足够的了。
折腾了半天,祖鞠一条鱼也没有钓着,他丧气地走到美英跟前,让美英教他
钓鱼的方法。升洲和美英就跟他一起到水边去了。云聪蹲在饭锅旁边守着,两个
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盯着钢精锅的锅盖,生怕水从锅里溢出来。我本来
想说:“云聪,别傻了,你蹲在那儿盯着它就不溢了吗?这种锅是不会溢的。”
但我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就只说了一句:“烩豆腐熟了,锅自个儿会响的,别操
闲心了。”
我这么一说,云聪赞同地点了点头,说:“有一次我坐高速大巴,正好就坐
在司机的后边,车走着走着我突然从司机上方的反光镜上看到司机老大爷头一低
一低地打盹儿。我手里捏了一把汗,一直盯着司机的后脑勺,如果他睡着了,我
就赶紧把他拍醒。当然,那天没出事儿并不是我一直盯着的原因〖JP〗,但我总
觉得还是盯着点好,以防万一嘛。我就是这么个人,什么事总喜欢想得周到一些。”
是称赞两句呢还是说她过分细心?就在我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时候,云聪突然
向我提出了个问题:“对‘变故’这个词你是怎么理解的?”
“变故?这是怎么回事?”我真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在高中不是学过普通社会学的课吗,那里边不是说‘总统有什么变故时,
国务总理可以代行总统的职务’,我就说的是这个‘变故’呀。”
到这个时候我才听懂了云聪的意思,于是我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现在
总统会有什么变故了?”
说完这话,我突然茫然了,眉头都锁成了一个大疙瘩。似乎有什么大事就要
发生,可它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对我是福是祸,却理不出一点头绪。按兵役法规
定,上完这一学期我得去当兵。如果真有“变故”,说不定在我服役期间就会有
战事发生,也可能我会吃枪子儿……
由“变故”想到这儿,我顿时神经紧张起来。
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去年,我们一家人都迁到了汉城,爸爸的澡堂搬到了
花谷洞,可新澡堂还没开张,就碰上了世界石油危机,因此,爸爸成天唉声叹气,
没有个好脸色。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冒出来个“总统变故”,那不是雪上加霜吗?
大概爸爸现在正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呢,或许生怕家里人也有什么“变故”,正
在打听我的下落呢。大家此刻都在头脑里画了一个问号,下一届总统究竟是谁呢?
从我上小学起一直到现在,我们国家的总统都是同一个人,别人谁还能当总统,
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正因为如此,我的思维才陷入了现在总统变故所出现的政
权空白之中,不敢往下想了。云聪好像猜透了我的心事似的,说:“不管怎么说,
独裁是该结束了。”
突然,水边一阵骚动,传来了女孩子的惊叫声:“噢,钓上来了,我钓上来
了,是我钓上来的!”
云聪站起身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下,嘴里嘟哝着:“究竟是谁钓上来的呀。鱼
是祖鞠钓上来的,你在那儿瞎嚷嚷什么呀。”
美英一手抓住钓钩,一手往下摘那条两寸长的小鱼,兴奋得喊个没完。她看
见这条小鱼,就像发现了一件最伟大的宝物,高兴得要命。
吃饭的时候,祖鞠和升洲都想给美英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争相向这个女孩
子大献殷勤,力图要充分地表现自己。要论升洲勾引女孩子,那手腕是没得说;
而祖鞠呢也不甘示弱,所表现出来的才能真让人刮目相看。男孩子讨女孩子的欢
心,并不是考虑将来成功的可能性或自己得付出多少代价后,才把触角伸向女孩
子的,而往往出于本能去和女孩子套近乎,哪怕是短暂的一小会儿,例如一起坐
出租车,一起乘电梯等等,任何一点小机会都是不想放弃的。只有这样,才会觉
得心里舒服,甜丝丝,美滋滋的。
升洲挑了个平整一点、草又长得很厚的地方,把支棱起来的草拍平,赶忙让
美英坐下。祖鞠忙不迭地从饭碗中挑出一个盛得比较满的,连勺子一起递到了美
英的手里,那些盛菜的大碟子小碗都争先恐后地被拿过去放在了美英的面前,烩
豆腐当然不用说了,就连苏子叶、糖蒜这些小菜也都一个接一个地跑到了美英手
底下。云聪面前只剩下了一小碗泡菜。云聪为了把大白菜帮子做的泡菜弄碎,用
筷子和白菜帮子进行了足有五分钟的较量,可没见哪个男孩子过来帮她一把。最
终,筷子弄断了,那块白菜帮子才被撕开。云聪就是这么个倔脾气,不见分晓是
不罢休的,她的性格就像那白菜帮子一样,既坚韧又顽强。
我们回汉城的时候坐的是慢车,车厢里除我们几个人之外再没有别人,我的
心里不免有点不安起来。升洲和美英一会儿“石头剪子布”地猜拳玩,一会儿
“手心手背”地打闹着。坐在旁边的祖鞠一会儿吃饼干,一会儿喝汽水,一边大
嚼海塞一边不住嘴地瞎搀和。我下意识地感到,这种气氛和周围的空气那么不和
谐,国家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回到汉城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另几个人也感到不对劲,大家谁也不说话,
告别后各奔东西。
我坐上588 路公共汽车,从汽车的广播里又一次听到了“变故”这个词。所
有的乘客都竖起耳朵听着,谁也不说话。这个词在我上国文专业二年级的时候还
是个很耳生的单词呢,现在可好,到处都嚷嚷开了。
取得了夜大经营专业二年级学籍的升洲在新村租了一间民房住宿。升洲回到
宿舍的时候,那一帮和他一起租住民房的大学生为了庆祝总统被刺,正兴高采烈
地喝着小酒呢。升洲不识相地对他们喊了一声:“你们别闹了好不好,我和几个
女孩子折腾了一整天,早就累了。想早点睡觉。”
听到这话,一个同宿生就喊:“我们灌这小子!”
话音刚落,有人就把一瓶烈性烧酒灌进了升洲的嘴里,呛得升洲喘不过气来。
那几个学生把升洲摁倒在地炕上,把这天他们看到的、听到的都跟升洲说了
:“今天上午我们到学校一看,校门关得紧紧的,门卫都换成了戒严军人,领头
的是个军官,学校门前有好几辆装甲车和坦克,炮口都是对着天上的。你猜猜,
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进行全民防空演习呗。”
大家一看这小子什么都不明白,于是就用开导式的办法问他:“你的朋友中
今天有没有去土地干活或去上工人夜校的?你听没听说有因为违犯了紧急状态令
而被抓去吃豆儿饭的?你看没看见有的学生因为爬到树上撒了‘时局宣言’传单
而被便衣警察抓走的?……”学生们提了一连串的问题,一无所知的升洲只
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难为情地说:“成天跟在我屁股后头转的女孩子太多了,
根本就没有空儿去和男孩子交朋友,当然,更没有可能爬到树上去看了。我的交
际范围实在太窄呀。”
也许因为升洲和这帮男生一起租房子,混熟了,他们并没有鄙弃他,还是千
方百计地开导他:“你说说看,新民党党部是在麻浦呢还是在南营呢?金泳三是
被国会开除了呢还是在YH贸易中被解雇了呢?”
他们就像出预考试题一样,提出了一连串的客观题。
这一下升洲可被难倒了,因为他平常从来不关心国家大事。他涨红着脖子喊
:“现在是课外时间,你们烦不烦人。你们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一直喝到晚上还
没有醉啊?!瞧瞧你们那德性,想吃人了是不是?”
说着,他给那几个人一人背上一拳,然后便洗了脚躺下睡觉了。临睡前,他
本来想给美英打个电话,但一看放电话机的房主的屋子已经关灯了。再说,美英
住的宿舍一过晚上九点是不会给传电话的,所以也就拉倒了。
升洲太累了,一躺下就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升洲一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
口的孩子,在他这二十年左右的人生里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亲自做过,如果说有过
一件事的话,那就是睡觉。假如还有别的什么事,要么是妈妈,要么是贤珠姐姐,
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自然会出面帮他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