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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口气倒还挺大,他不以为然道:“喜的。”

        艾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喜的有些难,师傅,你好象属于那种天生不太会笑的。”

        胡说八道,明明是自己不行,墨濯尘忍住笑,装出认真再考虑一下的样子。“那就悲的吧。”

        “我有师娘吗?”她突然调转话锋,莫名其妙问道。

        墨濯尘猛地愣住,有些狼狈道:“这和演悲的有关系吗?”

        “没关系。”她答的很干脆,又有些狡黠道:“不过,我知道了没有师娘。”

        墨濯尘脸庞微微有些泛红。

        艾薇皱皱鼻子,想了想说:“好,就演悲的……我演收到休书。”她身子挺挺直,看着他。

        “收到休书?”墨濯尘不觉说了出来,会有女人这么奇怪的把它挂在嘴上的吗?见艾薇盯着他,他纳闷地问:“要演了吗?”

        “天哪,不会吧。”艾薇眼皮向上翻,丢了记白眼给他。“已经在演了啊!”

        “是吗?还真看不出来。”

        艾薇面无表情道:“那说明我演得很自然,不怪你,这是内心戏,一般人是看不出来,更何况你还未曾娶过妻。”

        内心戏?娶过妻的就能看懂了,简直莫名其妙。墨濯尘侧偏过身子,笑了出来,原来她在说笑。

        “笑了吧,师傅,我演得本来就是喜的。”艾薇有些得意,乐极生悲,突就不受控制的磨起了牙,还真是让人有些尴尬。

        墨濯尘若无其事道:“你这就叫口噤,世人常粗心将口噤、咬牙,混成一症,其实口噤为牙紧不开,咬牙则是叩齿有声。”

        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教了,艾薇凝神听讲,不忘提问。“先生,可我明明叩齿有声的。”

        “口噤是虚症,咬牙是实症,开方用药都需不同。而你只是口噤太甚,下牙里收,其声如锉,才似咬牙,口噤在伤寡、瘟疫、杂症,妇疾中皆有。惟独半身不遂,只有口噤,绝无咬牙。如无半身不遂,又无他症相兼,忽然口噤不开,乃风邪阻滞经络,气不上达所致,可疏通经络。”言谈中,墨濯尘不停针起针落。

        “双腿瘫痿,症源有别,痹症疼痛,日久才令腿瘫,瘫后仍然腿疼,你属痿症,极度受寒,气血淤堵,两腿忽然不动,始终无疼痛之苦。”他语气平淡无波,下针却轻柔谨慎。

        “我知道,我一直幸运。”艾薇唇角似有若无地浅扬。

        墨濯尘恼她这副神情,一针刺向她唇畔,叫她缄声难言。

        如此春去夏来,艾薇双腿已渐有知觉。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正是暮春初夏,气候煦暖,风过檐下,吹得碎玉占风铎揺如环佩,叮铛做响。

        “墨大夫不是说每日需搀物行走练两个时辰吗,你推我去哪?”艾薇见蝶衣推她出了屋子,几分困惑,她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屋子四周各拐角隐蔽处遗漏出的影子,暗暗苦笑,便由了她去。

        转过弯便见一带粉垣,竿竹高桐,很是幽雅,蝶衣见艾薇多瞧了两眼,细声道:“夫人院里除了西角有一月洞门与前庭相通外,这东边也有一道后门可直通街上。爷说这样也方便大夫们出入,免得走前门人多口杂,爷的心可真细。”

        蝶衣做事素来伶俐、仔细,就只是总喜欢在她面前替胤禵说些好话,艾薇闻言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蝶衣推着艾薇进入东厢后房。

        屋子异常阔朗,原是将居室中三间屋子通体打通,两壁一溜镶嵌玻璃,屋中从头至尾除用竹架搭成半人高的长长扶竿,不置一物。

        艾薇满脸讶然。

        “夫人,爷早就细细问过墨大夫,夫人您腿复原该备妥些什么。听说等腿有知觉后就该练习行走,爷怕屋里杂物多,您练走容易磕碰着,又算了算日子怕到时庭院天热日头毒。这屋子从忻圆格格才落地便开工了,只是怕他们声音响,扰到夫人休息,便让人紧赶细做,前些日子才完工,都费有好几月工夫了。”

        艾薇由蝶衣搀扶着搭上竹栏,竹栏皆用棉布密密缠绕,舒适又吸汗,竹脚深插地下,双手撑栏,纹丝不动,她实在无法想象在不惊扰到她的情形下胤禵是如何办到的。

        “忻圆,忻圆,你看额娘好厉害哦,等额娘练好了腿,就可以带忻圆一块出去玩了,对不对?”轻柔的笑声在另一头响起。

        艾薇蓦然抬首望去,长长竹廊尽头,胤禵半蹲着身子,双手环拥牢牢地搀扶着忻圆,好似她已会步履蹒跚地行走般,逗得忻圆咯咯直笑,他剑眉微扬,坦荡荡地勾唇浅笑。艾薇眼圈泛起了氤氲热雾,冰冻的情感似被沁出了细微的裂痕,心中一暖,定下神来,朝着前方努力挪去。

        蝶衣一见眼前情景,脸上微露释然浅笑,悄悄地掩门离去。

        凤凰花开如焰,悄悄点燃枝头,先是一朵,两朵……转瞬一树艳火。待艾薇于重重汗水中抬头眺望时才惊觉,它们已挨挨挤挤占领了前段日子才尖苞初露的枝桠,烈夏燃烧而至。

        胤禵所居行院形同虚设,他只是晚上回去睡睡,用膳、阅文、甚至连召见属下都在艾薇所住凤鸣斋旁。

        渐渐,他与她之间成了一种似友非友,似亲非亲的微妙关系。

        忻圆每每睡不满一,两时辰,便会醒转,嗷嗷欲食,略有不适,啼哭嘹亮。艾薇初为人母,手足无措,全仗乳娘,倒是胤禵,与她甚是有缘。忻圆醒时精力旺盛,没一刻能静下来,才刚学会爬就满处乱钻,最喜胤禵举着毛毯与她玩躲猫猫。艾薇每见忻圆对着他咯咯疯笑,心中难掩酸楚。

        这会胤禵忍不住伸指触触忻圆光嫩脸庞。忻圆扁了扁嘴,困惑地睁睁眼。

        “薇薇,她要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呢?”他啵声逗她。

        艾薇笑了,走过去,“她都还不会走,要想学说话还要过些时候,乳娘说得要满周岁后才会咿咿呀呀呢。”

        “还要再过三、四个月……”他笑容隐去,“等忻圆会开口说话我都听不到了,这里要没了她的哭闹,日子可要冷清多了。”

        “你爱热闹,还是搬回前院去住吧,那里人多些。”她低下头,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数月来,他不明说,三番五次地暗示要她留下,却都被她四两拨千金地婉拒了。

        怀中的忻圆见无人搭理,倦意浓浓地打了个哈欠,歪倒在胤禵怀里,小脸憨笑,安稳睡去。

        艾薇静想了下,嘱人抱走忻圆,朝他道:“胤禵,你看我的腿都好了,忻圆这一个月也都没生过什么病,天气也挺好。胤禵——,你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我们母女不能再打扰你了,我心里是很感激你的。”

        胤禵抱以冷笑,哼声道:“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走?”

        她点点头,怕他又要反悔,便不再说什么。

        其实早在艾薇腿刚好时,她便想说了,只是碍于胤禵阴晴不定的样子,只好耐下性子等他开口。可如今看来,他本不愿让她离去,怕她是等到猴年马月也难得他开口了。

        胤禵眼眸渐渐冷下,黑瞳中闪动着冽冽淬芒。

        艾薇清丽的眉眼透着镇定。

        她这样的镇定淡然让他的心绪一冷再冷。“你真的不是从前的你了,从前的你不会对我说出那种虚假感激的话来。”

        “胤禵,人怎么可能一直如从前一样,总是要变的,有时说真话并不一定让人受得了,怎么说不过是为了顺应周遭罢了。”她微抬眼睫,并不朝他看去。

        “那你所说的一切就都是假话了?”他冷言道,嘴角勾出一抹讽痕。

        “不,对你的感激之情是真的。”艾薇转回视线,心存感激,若不是胤禵,她早已熬不过难产的痛苦。

        胤禵低垂眼睑,苦笑又摇头低喃:“所以为了不辜负你这点感激之情,我便不能拖拉,不能毁诺,不能不甘心,亦不能替自己叫屈,鸣不平?”

        他愿,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善,为她恶,可到头来,到头来一腔深情总被枉负,总被枉负。

        他眨也不眨地盯住她,黑如点漆的双眸间有着太多难解的情绪,有些愤怒,有些不甘,更多的是痛楚,这个样子的他,是艾薇完全陌生的,她望着近在咫尺的胤禵,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试图去了解过他。

        “我让他们都准备妥当了,你明日就走吧。”言毕胤禵转身离去,挺直脊背端是朗朗男儿。

        艾薇低垂扇睫,惶惶难安,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胤禵的恩情就当是他前世欠她的好了,只要出得了这十四贝勒府的牢笼,愧疚点,自私些又算什么?

        蝶衣门外轻声示意,得允进屋。艾薇见过忻圆已熟睡,便与蝶衣略作收拾,整理妥当,蝶衣移灯下帘,服侍艾薇睡下。

        艾薇愣愣望着秋香帐顶,脑中念头纷至沓来,茫然若失,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睡去。

        翌日,日光透过缝隙泻入,艾薇轻启门帘,惊飞阶前啄食的一群雀儿。

        远远已有人疾步前来,胤禵贴身随从上前恭谨道:“夫人,马车停在东边后门,皆已备妥,夫人想去哪里,只需吩咐一声便可。”他取出张数目不小的银票又道:“这个请您收下,日后也可做谋生之用,爷说这是送给您女儿的周岁礼。”随即又递过几封信笺,恭声道:“夫人,爷说您单身女子,虽有蝶衣相伴,难免会有麻烦,夫人您只说会一路向南,并未决定在哪落脚,爷将南方几大府县要员俱都已写函托付,如有需要,爷请夫人念在忻圆份上务必寻找信函上所署之人,他们定会鼎力相助。”

        艾薇长睫一颤,竟无言以对,明明已可抖落枷锁,为何心却莫明沉重,压得她难以负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