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对不起。”钱芳微微垂下头,拿手背抹了把眼泪。

        “姐,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孩子到底是谁的?”钱叮当的表情相当丰富,有些当年琼瑶电视剧《水云间》里陈德蓉的风采,我都有冲动一把将她抱起,扯两下颈子上的青筋,摇头晃脑几下了。

        “我操,今天你给我说明白了,孩子到底是谁的,是不是他的?”牛大鹏指着我的后脑勺,逼视着钱芳道。

        病房里的空气凝滞了,突然间静至落针可闻。等待是漫长的,几秒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好吧。就是他吧,你们要认为是他,那就是他了吧。”钱芳突然间冷冷地笑道,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仿佛解脱了般站了起来。是我啊,真的是我啊?

        窗外没有闪电响起,窗外也没有白雪在飘扬,我只隐隐感觉背后有一群人身猪脑袋的小怪物在此起彼伏地唤我:“爹地、爹地!”

        那声音很纯真,又很缥缈。我已无法分辨自己是否置身于梦境,我的周身闪烁着五彩光芒,我被众人所爱戴,我的胸前挂着块牌子,名曰:种猪。

        我无力再辩解些什么了,也无法再辩解下去了。法官和律师可着劲地想弄死我,连唯一一个污点证人都无情变节、反戈一击,笑眯眯把我推向了深牢大狱。

        全世界都在与我为敌,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去你妈的!”我的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脚,如烂泥一般软软的瘫倒在地上。四周围仿佛都是狰狞的面孔,呲牙咧嘴地在朝我笑。整个世界都在陷落,我仿佛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欲哭无泪。

        “朱义,你给我记着,改天我再弄你。钱芳,你也给我记着,我现在不跟你离婚。”牛大鹏气焰嚣张地扬长而去,他的父母也仿佛胜利者一般紧跟其后,头也不回。

        钱芳的爹妈没有表任何态,他们没脸表态,他们甚至都不敢抬头见人,他们的确羞于见人,他们的女儿坏了名节,也让整个家庭的道德尺度变得混沌不明,暧昧不清。

        钱叮当缓缓地蹲过来,挽着我的胳膊,温言软语道:“朱义,你还好吧?疼不疼?”我轻轻甩开钱叮当搭过来的手,就势躺倒在病房的地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直到此刻,我仍无法确认自己是否置身梦境,我想弄清楚是梦境更为可怕,还是现实更为恐惧。

        “叮当,你先回去吧。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没办法解释。我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了,等哪天我弄明白了,或者说我想清楚了,我再去找你。”我闭着眼睛悠悠叹道。

        随后我听到地面上一串脚步声渐渐远去。钱叮当也离开了这死寂般的刑场。

        “钱芳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到底是怎么了啊?”钱芳的妈妈突然哭起来道。

        “妈,爸,你们先回去吧。我累了,好累了,我刚生完孩子啊。”钱芳也抽泣起来。

        “好好,我们先回去,你在这好好养着。”钱芳他爸无奈道。

        “孩子啊,你想开点啊,别做傻事啊。不管你犯了什么错,你都是我们的女儿,你是也是孩子的妈妈,我们不会不要你,不会不要这个孩子的。”钱芳她妈极力控制着哭声:“我回去给你褒鸡汤喝。孩子,你先睡会,睡会。”

        走了,钱芳的父母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剩下了我朱义和她钱芳,这对世俗人眼中的狗男女,这对不知廉耻,不知自重的欲望生物。

        我依旧闭着眼睛,我感觉很累,很疲乏。我的心似乎被掏空了一般,全无念想。我的嘴里很涩,喉咙发干,我很想抽支烟。我在裤兜里摸出了烟盒,我睁开眼发现烟盒已经褶皱不堪,如同我这颓丧潦倒的表情。

        “哎,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躺在地上啊,快起来,出去出去。”抱着婴儿走进来的护士象打发一条死狗般数落着我。

        我连滚带爬地出了病房,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

        病房里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婴儿的啼哭声。

        “不哭,不哭,乖儿子不哭。”钱芳轻轻摇曳着襁褓里的孩子,泪如雨下。

        我将一口烟深深吸进肺里,转头望了望,钱芳的表情很悲苦,却又异常美丽,那是一个刚刚身为人母的女人才有的美丽。

        我望着那一幅如油画般的唯美场景,禁不住地眼眶湿润了。

        “朱义,对不起!”钱芳朝着门外的我温柔一唤,我的泪已决堤。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哪里都好看,哪里都比我好看。可是他哪里都不象我,你怎么说他是我的孩子呢?”我怔怔地看着钱芳怀里的孩子,一脸狐疑,一脸委屈地问。

        “朱义,你愿意做孩子的父亲吗?”钱芳潸然泪下道。

        “啥?愿意吗?你什么意思啊?你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玩具,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激情燃烧后,一个精子和一个卵子结合而成的人。我跟你虽然曾经有过激情,但还没有燃烧,这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你怎么能一句愿意吗就一笔带过?”我义愤填膺道。

        钱芳不再说话,低着头猛烈的抽泣,她怀里的婴儿也跟着嚎啕大哭。

        我一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我不便再招惹钱芳,那样于我并无半点好处。在事情水落石出前,我不能太放任自己,我不能太烦乱,我要保持冷静,冷静,冷静。

        我仔细地回忆着事情的经过,我隐隐觉察,整件事情似乎都是经过有意安排的。为什么牛大鹏会写那样一张纸条?为什么牛大鹏一口咬定孩子是我的?为什么钱芳会如此的软弱?这不是钱芳一贯的性格。钱芳和牛大鹏之间一定有问题,牛大鹏在孩子出生前肯定就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一定跟钱芳摊过牌。

        脑袋里不断的问题在涌现,却没有一个问题我能够确切的知道答案。最后我缓缓抬起头看了眼钱芳,她的哭泣是真实的,没有任何的娇柔做作。或许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她的处境似乎更为艰险。她仅仅是个女人,一个生不如死的女人。

        “钱芳,就这样吧。我不勉强你了,你先冷静冷静,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等你哪天愿意说了,你再说吧。”我淡淡道。

        钱芳依然在哭,没有停止的迹象。护士走进来准备抱孩子出去,因为那孩子似乎快哭断了气,鼻涕眼泪一把,口水一滩直往脖子里掉了。

        “孩子哭成这样了,你这个做妈妈的怎么也不哄一下啊?”连护士也在这数落起这个可怜的女人来了。

        护士抱着孩子出了病房,我从后面紧紧的跟着。

        “哎,护士小姐,我来帮孩子擦擦脸。”我在后面叫了声,护士闻声止步,望了望我。我懒得搭理护士,拿手在那孩子满是鼻涕眼泪的脸上抓了一把,然后又用嘴巴在那孩子满是口水的脖子里吸溜了一口。

        新生儿那娇嫩的肌肤被我坚硬的胡茬磨擦了两下,哇哇暴哭起来。

        “你是谁啊?你干什么啊?”护士白我一眼,气呼呼道。

        我口里含着孩子的口水,懒得搭理她,背过身去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烟盒,在另一只糊满孩子眼泪鼻涕的手帮助下,把烟盒外那层塑料薄膜包装纸抽了下来。

        那一口原滋原味的婴儿口水终于有了盛装的器皿,缓缓流入了包装纸底部。我又赶紧抽出烟盒里仅剩的两支烟,一支叼在嘴里,一支别在耳后,把另一只手上的鼻涕眼泪混合体往烟盒里抹。好家伙,分量还不少,蛋清一般,滑腻舒爽,一看就是女性朋友们做面膜的绝好材料。

        “小姐,我是孩子的爹,不过是干爹。”我朝走道尽头护士小声喊着,语音之低完全等同于自言自语。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干爹这个名词原来有着这么深奥的道理。毕竟不是亲爹,不是和那湿漉漉的东西有着必然联系的人。

        我要用这个湿瘩瘩的烟盒子证明我是个干巴巴的爹。

        我身处在一个谎言与欺骗交杂的环境中,我真的有点抱怨我为什么不是瞎子,我为什么不是盲的?我有些愧对我这双明亮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多少的纯情少女,多情少妇,热情奶奶夸它明亮、有神,可以从它洞察到我的内心,而我却不能用它来洞察其他人的心,其他人的险恶用心。

        我得想方设法让自己洗脱奸夫的罪名,在任何人都靠不住,任何人都别有用心的情况下,我只能靠自己。我要用证据封住一张张恶臭难当的嘴,我要还自己清白之身。我朱义依然清醇、依然纯洁,如同2002年的第一场雪。这场雪没能在炎炎夏日飘落,证明我的冤屈还有处可申,我的脑门上还没给刺下“骚”字,我还没到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地步。因为我深深地知道,黄河水确实太脏,跳下去也只会越来越脏。

        我相信科学,所以我赶紧回家用舒肤佳香皂净身,然后飞速把那个湿瘩瘩的烟盒放进了冰箱里。那个烟盒关乎我的名节,关乎一个有为青年的前途与命运走向,我必须妥善保管。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奇怪,人造就了机器,有一天当人信不过人的时候,就只能信任人所造就出来的机器了。

        我在网上搜索了关于DNA亲子鉴定的相关资料,第二天一早拿着那个烟盒起程直奔省医院,那个可以做DNA亲子鉴定的医院。

        期间我遇到了一些麻烦,我没有相关的证明手续,没有婴儿的身份资料。在我感到就快要无功而返的时候,鉴定室门外突然变得人潮涌动。现在社会关系太复杂了,贞操带、铁裤衩终究不能标本兼治,道德与伦理正在迅速地丧失殆尽。

        我在门外找了个看起来面相憨厚一点的大哥,“哥们,我给你点辛苦费,你帮我把这烟盒子里的东西拿进去做个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