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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情深几许



                                    晴空万里,夏风温柔。

        身传绛紫团龙纱袍的英帝牵着一袭香黄如意云纱的杜沅沅在御花园中悠然漫步。二人越过风荷萦绕的莹露池,跨过藤蔓垂挂的假山,穿过木叶青葱的树林,一直走入御花园深处。转过一带翠竹摇影挂着“群芳圃”字样的轩丽小阁,面前竟然出现了一座占地颇广的美丽花园。杜沅沅只觉得眼前如同打翻了的燃料盘,一片姹紫嫣红、溢彩流光。雍容的牡丹、淡雅的兰花、高贵的百合、艳丽的玫瑰、粉嫩的茉莉、绚烂的芍药、娇柔的木槿,还有数不清石竺、锦带、洋菊。直看得眼花缭乱,禁不住脱口吟道:

        闻道秀色艳绝世,莺燕宛转笑凤阙。

        万紫千红一时见,脉脉馨香为君开。

        语声娇软,意有所指。英帝含笑转头看向杜沅沅。只见一个线条柔和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宛如扇子盈盈扇动,莹白的肤色上浮着层淡淡的红晕,小巧的耳垂儿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英帝不由得心中一荡。一把揽过佳人,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沅沅,朕,不,我何其有幸,碰到了你。”杜沅沅的头紧紧地靠在英帝的肩头,闻言心中一暖,接道:“皇上,沅沅也是。”“昊祯,今后你要叫我的名字。”英帝道,口气坚决,杜沅沅心中暗笑,那语气就象个小小孩童。“好,昊祯。”英帝满意地笑了。蓦地又紧了紧手臂,将脸埋在杜沅沅的颈里,语音含混,“我还是没能保护你,差点就失去了你。”杜沅沅觉得颈边颇痒,不觉笑道:“皇、昊祯,沅沅不是好好的在这里!”

        英帝仍将杜沅沅密密搂在怀中,杜沅沅也抬起手臂,环上英帝的腰。二人紧紧相拥,半晌无语。一众宫女、太监站在远处。满园繁花如锦,蜂飞蝶舞。偶尔有风掠过,空气中便四处弥漫着氤氲的香气。香风撩起了他们的衫角和衣带,于是,绛色和香黄色便如一对相亲相爱的彩蝶,在风中嬉戏翻飞,久久不息。四周阒寂无人,唯有二人相拥的身影置身于花丛之中。明媚的阳光将二人的影子投在百花之上,渐渐合成了一个。

        良久,杜沅沅忽然问道:“昊祯要为沅沅解答一个疑问。”“好,只要是沅沅想知道的。”英帝一边答话,一边牵过杜沅沅的手,走向一边的亭中。石凳上,早有宫女铺好杏黄的绣垫。二人就势坐于石凳之上。

        杜沅沅娇羞地笑笑,缓缓开口,“我只是一个平常女子,为何昊祯要青眼有加。究竟始于何时?”英帝沉吟了一下,“我很早就见过你。”“有多早?”杜沅沅调皮地笑。英帝爱怜地抚了抚杜沅沅的脸庞,“早得你想像不到。那年是天业五年,有一天逢赵国公杨毅寿辰,我一时兴起,便亲临了赵国公府。在跪拜接驾的众人中,我一眼就看到了被抱在你母亲怀中尚在襁褓中的你。”英帝的眼神迷离,目光投向远方。“那时,你就象一个白玉娃娃,精致得让人不敢去摸。趁没人时,我偷偷地抱了下你,你竟然睁大亮亮的眼睛,张开粉嫩的小嘴看着我笑。那时,我就想,这个玉雪可爱小娃儿,长大后不知是何等样的美人呢!”

        杜沅沅低下头,有些微微的失落,英帝看到的是真正的杜沅沅,并不是她,英帝爱的那个并不是装在杜沅沅躯壳里的李菂。忽听得英帝又笑说道:“但那时我也只胡思乱想,你毕竟还只是个吃奶的娃娃。我回宫后,渐渐地就淡忘了这件事。直到……”,英帝忽然停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展开到杜沅沅眼前,“你看。”杜沅沅仔细看去,一只银嵌绿松石的蝴蝶花钿在他的手中灿然生光。“这是……”杜沅沅迟疑了一下,突然认出,这只花钿,明明是她那天参加皇后饮宴时戴的饰物。宴会结束后,她回到晴潇馆中才发现发上已空无一物。想到她曾经于宴会中偷偷溜出昭顺阁,在流碧湖边散步,许是失落在湖边,如今竟出现在英帝手中。杜沅沅释然一笑,“果真让我猜中了,你就是那个吹箫人。”英帝促狭一笑,问道:“你又如何知道?”杜沅沅道:“你那日在送我回府的马车中吟咏出了我在安国寺梅林中随口吟的那首诗。我记得当时梅林中明明只有我一人,而你之所以知道,除非是那个一直未露面的吹箫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后来,那箫声在月夜下的流碧湖畔又听了一次,那次我便失了这只蝴蝶花钿。”英帝拊掌打笑,“在下的箫技如何,可堪比你的琴技?”杜沅沅站起身,裣衽一礼,“佩服,佩服,的确是余音绕梁,让我寻到今日。”

        英帝一笑,将杜沅沅重又揽回身边,接着道:“去年上元,我微服出宫,借机体察民情。行至安国寺,看到你在寺门前为一个老人开脱。当时便有几分注意。后来,我随你进入寺内,见你去了那片梅林。我隐身在梅林旁的宝相阁上,看到你象梅花仙子一样在梅林中起舞、吟诗,便忍不住以箫声相合。侍卫查出了你的身份,我才知道,当年的玉娃娃竟已长成了这般绝世的姿容,且有着这样一颗晶莹善良的心。就从那时,我对沅沅你真正动了心。”

        恍如一束烟花在眼前绽开,杜沅沅只觉得面前一片光彩夺目,如同坠入了一个最美丽的梦。狂喜之下,竟无法成言。心底不住地呼喊,他爱的是我,他爱的是现在的我。

        英帝依旧继续道:“后来,我无意在酒楼中又遇见了你。那时,我就再也无法将眼光从你的身上移开。茶楼相遇那次纯属巧合,但却让我更加见识了你的才气。我想,如果不将你留在我的身边,今后长长的日子岂非是十分无趣。时机正好,三年一期的宫中选秀,我将日子定在三月十七,为的就是你的参选。”说罢好笑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杜沅沅,不由摘下身旁一朵粉紫的千叶玫瑰,随手簪在杜沅沅鬓旁,一缕幽香飘来,忍不住便在她的腮边轻轻一啄,杜沅沅的面上立时红透。

        英帝理了理杜沅沅被风吹得四处舞动的衣带,衣带间似乎也染上了玫瑰的香气,“凭沅沅你的容貌、才学,我知道你必能通过初选与再选。只待三选,我便可将你留在身边。谁知中途竟然出了岔子。“英帝的脸色转为凝重,”幸好只是昏睡,不然,我定要让谋害之人为你陪葬。可这样一来,受宫规所限,我也无法直接下旨册封,只能先安放在太后宫中,待风头过去,再想办法。所以才会让你受了这许多的委屈。”

        英帝转过头,看着杜沅沅的眼睛,眼中是一片认真之色,“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你的封号定为元?”杜沅沅摇了摇头,英帝站起身,背着双手,长身玉立,对着满园的万紫千红,语声铿锵,一派君主霸气,“我是天子,你是宫妃,虽不能如平凡人家随心所欲,但是,元乃万物之始,既是元,便为最大。在我心中,你就是我唯一认定的妻。今后,我会保护你,尽可能给你最好的一切。”

        杜沅沅的心被这宣誓般的语声磨得一阵痛楚,却夹杂着无法言说的甜蜜,忍不住霍然站起,向前一步,环住英帝的腰,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心中柔肠百转。

        自己本是无意间落入这个时空的一缕孤魂,托生在这个拥有天姿国色的女子身上。前世的记忆太过惨痛,自她清醒后,便暗暗发誓,要重新活一回,既不是什么企业掌舵人,也不要挣扎于家族纷争。只要做回母亲在世时,那个内向沉静,沉迷于古墨书香的小小女孩。但是,天不遂人愿。不仅让她再度拥有一个显赫家世,而且,还要接受选秀的命运。前世里的那些个恩怨纠缠,让她的心已太累太累,她多么想抛掉心计暗算,只做个真实的自己,但是,一切都只是梦想,都只是奢望。她依旧进了宫,成了秀女,然后便被卷入无穷无尽的后宫争宠斗争中。

        第一次出宫的失败,第二次梦想的破灭,让她终于意识到,这个朝代与原来生活过的那个世界有多么的不同。如果她再这样一味地退缩,一味地妄想保留自己童年的纯真,只会跌得头破血流,得到更惨痛的教训。因此,她也开始步步心机,便有了莹露池边的相见,有了今天眼前的一切。现在想来,从未来踏入在这不知明的时空,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老天这样的安排,也许就是为了成就她的异世缘份。杜沅沅的心中突然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一缕迷路的孤魂,而是真正与杜沅沅融为了一体。

        英帝转过身,拥住杜沅沅,语声微有一阵沉重,“我虽是天子,却也有许多身不由己。后宫虽佳丽众多,但无一人是我真心喜爱。朝堂权利倾轧、后宫你争我斗。不曾有一天安心。”杜沅沅心中微微一惊,猛然想起,他说的应是外戚干政之事,只是此时自己不好插言,英帝继续道:“原谅我的自私,将你留在后宫这个是非之地。沅沅,为免恩宠太甚,惹后宫妒恨,我只能先给你嫔的份位,待日后有机会再予晋封。你要保护好自己。相信我,待他日重新整饬后定给你应得的一切。”杜沅沅心中暗道,既然选择了与你同舟共济,必会协助你完成心愿。但此时不好言明,只是将头更深地埋入英帝怀中,一边体会着甜蜜与幸福,一边暗暗做好迎接来日宫廷斗争的精神准备。

        英帝完全不知杜沅沅心中所想,只觉得花秀蝶舞中,心爱之人在侧,无比温馨。杜沅沅面上一副小鸟依人,心中却微微叹了口气,既然命运如此,心中那个与世无争,自在生活的梦想只好暂且不提。今后,必是无法再过太平日子,这份感情,是否真值得她如此,也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