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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真相大白



                                    天色还是一盘墨蓝的棋局,无数颗星星的棋子一闪一闪的。人们都还沉浸在睡梦中,四下里一片安静,只有带着轻寒的初春的风在黑暗中悠忽来去。

        时辰才至寅时三刻,靠近禁宫御膳房的东角门外,早已停驻了一辆又一辆的大车,车上装的俱是些菜品果蔬。这些都是内务府为禁宫采办的食材。而送食材的都是些固定的商户,因为是为宫中供货,商铺的老板自是不敢怠慢,每日天不亮就会在此等候。

        除了那几辆静立不动的大车外,车旁还伫立着几个商铺伙计,专门负责运送和卸车。

        天刚破晓,只听“吱呀”一声门响,东角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了开来。一群太监鱼贯而出。有的挑着灯笼,有的拿着账簿。守候多时的商户老板急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为首的一个太监也不答话,指挥着小太监们挨车盘点登记。记录完的,就让候在一旁的伙计抬进角门去。

        大家正忙碌着,东角门里又走出个太监来。那个太监一边各车看着,一边啧啧有声。刚刚那个为首的太监急忙上前,脸上早已是讨好的笑容,道:“是刘旺公公啊!您老起得可真早。”刘旺也微笑道:“有什么法子,宫里那些主子们的嘴都刁得厉害。今日要吃这个,明日要吃那个,咱当差的还不得尽心尽力。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就是看看这批新货里有没有用得着的。”那搭话的太监点头哈腰道:“刘公公尽管挑,合适的,我派人给您送过去。”刘旺的目光有意若无意地瞟了一眼一辆大车旁站着的两个垂着头似乎是没见过世面的伙计,忽然指着那两个伙计身旁的一筐翠瓜道:“就这个吧。”“行,行。”那太监满口答应,又转头对那两个伙计道:“还不快给刘公公抬进去。”伙计们自然不敢怠慢,抬着翠瓜向里面去了。刘旺对那太监一点头,“这两个伙计咱家还要他们出点力。你放心,除了膳房,他们哪也不能去。呆会我自会送他们出来。”那太监自是全部应承。刘旺转身进了角门。直到人影消失不见,那太监才收回了脸上的笑容。

        旁边一个点货的小太监凑上来,好奇道:“看这个刘公公的服色也不是什么有品级的太监,怎么公公还对他如此客气?”那太监一指戳到小太监的脑门上,笑骂道:“你懂什么?宫里谁不知道刘旺的点心是一绝。就这一手不知道笼络了多少主子的心,指不定哪一天就会站在你我头里,到时候再巴结,恐怕人家还看不上呢!”

        刘旺领着那两个抬着翠瓜的伙计进了御膳房里的饼果房内,将房门仔细关好。忽然对着其中的一个跪下道:“小人见过公子。”那伙计若无其事地放下瓜筐,抬起头来。金色的晨光透过窗棂,照着他清俊的面容,映到他温润的眼中。这个商户伙计打扮的人竟是堂堂的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杜子珏。

        杜子珏亲手将刘旺扶起,低声道:“不用多礼。你可安排妥当了?”刘旺点点头,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两套太监服饰。“请公子先委屈一下。”杜子珏笑笑,接过太监服饰,将其中的一套递给另外一个伙计。那伙计这时也抬起头来,眉目清晰,正是李贵。

        二人换好了衣服。刘旺拿过案上早已准备好的两个金漆提盒,交杜子珏和李贵提着,三人这才大摇大摆地出了御膳房。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正是早膳的时辰,甬路上不时看到传膳的太监和宫女。因此,拎着提盒的他们倒也未惹人注意。

        杜沅沅早已穿戴整齐坐在殿内。刘旺昨日便托兰兮捎来了话,说今日一早会送些时新的点心来。杜沅沅敏感地猜到,定是杜子珏那边有了消息。明日便是三月之期期满之日。杜沅沅心中笃定,杜子珏必会完成任务。

        殿外忽然传来绿媞的声音,“小主,刘公公来了。”杜沅沅眼中一亮,声音却仍不疾不徐道:“进来吧。”

        绿媞领着刘旺连同两个拎着提盒的太监走进殿来。刘旺抢先一步,先行了个礼,道:“奴才见过小主。”杜沅沅虚扶了一下,道:“刘公公辛苦了。是什么新式点心,快拿给我瞧瞧。”刘旺目光瞟了瞟身后,道:“三个月前小主说要吃一味点心,今日奴才特意给小主送来了。”说罢,向旁边一让,示意了一下。那两个拎提盒的太监走上前来,将手中的提盒放在杜沅沅身旁的案上。

        杜沅沅听到刘旺说了“三个月”这几个字,心中一动,再一看刘旺那别有深意的目光,不觉向走上前来的那两个太监看去。只见其中一个正微微抬起脸来,杜沅沅心中惊喜莫名,差点呼出声来,那太监正是祭天大典上的司礼太监李贵。杜子珏竟然真的将李贵送到了她的眼前。

        杜沅沅向绿媞使了个眼色,绿媞急忙走出殿去,守在门口。杜沅沅见殿门已阖上,才对刘旺道:“刘公公有心了,这趟差事办得不错。你想要什么赏赐?”刘旺还未答话,李贵身旁那个太监突然插话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赏赐?”说罢,便抬起头,缓缓走上前来。

        杜沅沅愕然望去,目光蓦然落入一双清润如玉般的眼眸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惯带着的宠溺的微笑,心中狂跳了几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惊喜道:“大哥,怎会是你?”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杜子珏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握在一只腻滑柔软的小手中,看着眼前杜沅沅清丽如昔的面容,心中不由得漫过丝丝柔情。杜沅沅并未发现杜子珏的目光已变得柔情似水,兀自沉浸在久别重逢和大功告成的喜悦中,追问道:“你是怎样找到李贵的?”杜子珏面上一肃,回想起过去三个月里那些殚精竭虑的日日夜夜,再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的笑靥如花,蓦然觉得,自己这数月的辛苦都已变得微不足道,所求的也只不过是眼前人的嫣然一笑罢了。便淡然道:“没什么,只要人找到就好。”

        杜沅沅知道这其中定然费了无数周折,看着眼前杜子珏相较于数月前微微清减的面容,心中涌起一阵感动,抬起手,轻轻抚过杜子珏的面颊,有些愧疚道:“大哥,你瘦了好多。”杜子珏心中一荡,眼眸转暗,轻声在杜沅沅耳边道:“只要你高兴,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杜沅沅一征,忽然想起上元之夜发现杜子珏隐藏在心底的那个秘密,不由唤了声,“大哥!”

        一声大哥拉回了杜子珏的神智。杜子珏心中一凛,突然想起自己正站在怀玉宫内,身处禁宫之中。暗暗一叹,低声道:“人已送到,一切小心。”说罢,后退一步,躬身道:“奴才告退。”说罢转身便走,再不回头。刘旺也行了一礼,紧随其后。杜沅沅看着杜子珏决然的背影,兀自伸着刚刚握住杜子珏的手,心中一阵怅然。

        刘旺与杜子珏仍旧回到饼果房里,杜子珏换回伙计装束,刘旺又找来一名小太监,扮做另外一个伙计,二人低着头,从东角门顺利出了宫。没过多久,那名扮成伙计的小太监从原路又返了回来,只不过此时已换回了太监的服饰。

        而杜沅沅这边,将李贵安置好后,迅速派人知会了英帝。如今,就等明日的朝会了。

        禁宫乾安大殿。

        英帝一身明黄十二章纹龙袍,戴着双龙戏珠的金冠,威严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左侧拉了扇羽角宫纱屏风,隐约可见太后坐在后面。大殿上,文武百官朝服严整,分列两边。

        今日的朝会与往日有些不同。三个月前,皇后祭天出现了意外,以申天罡为首的臣子们便以皇后失德做为借口,威逼英帝废后,英帝便定下了三月之期,声称必给众人一个交待。今日正好期满。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大臣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英帝扫了扫丹陛下的诸人,将申天罡的得意、杜子珏的从容及一众大臣的焦急都纳入眼底,不可察觉地笑了一下。目光瞥了瞥右侧通往后殿的殿门,透过门缝,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秀雅的身影在向这边窥视,英帝心中一暖,蓦然激起了无限的勇气。他知道,杜沅沅就在那扇门的背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与他共同分享着焦虑和担忧,分享和喜悦和胜利。

        陆六福宣布了朝会的开始。英帝却并不提及此事,只是选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事项和众臣们议了议。眼见朝会已接近了尾声,英帝还没有提三月之期约定的意思,坐在宫纱屏风后的太后和站在众臣之中的申天罡都着了急。

        过了一刻,各事项都已议完,也再无大臣上奏,英帝若有所思地看向下站的众臣,众臣也都默不作声。大殿内众人虽多,却是一丝声音都没有,朝堂上一时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位列众臣之首的申天罡再也忍耐不住,忽然站了出来。英帝心中暗笑,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先行出手。

        申天罡微一躬身,道:“皇上,三月之期已满,不知皇上是否已做出决断?”英帝微微一笑,“爱卿竟然如此着急,也好,朕势必要给大家一个交待。李贵!你过来。”申天罡本以为英帝是在拖延时间,才站了出来。却没想到英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待听到话中的“李贵”二字,蓦然间变了脸色。

        自从太后从宫中递出李贵潜逃的消息后,申天罡便派了无数人手,到处寻找。过了没多久,还真让他给找到了。为免夜长梦多,申天罡便将李贵秘密绞杀。本以为就此高枕无忧,谁成想大殿上又冒出了李贵。

        宫纱屏风后的太后也是浑身巨震,自宫外传入消息说李贵已被灭口,她并无多少喜色,总觉得此事太过容易,中间似乎遗漏了些什么。没想到,竟然真的节外生枝。坐在太后近旁的英帝明显地感到了太后的情绪变化,眼中看着丹陛下申天罡的吃惊神色,心中一阵冷笑。这场辛苦的角逐,他已是胜券在握了。

        此时,大殿之上,众人各怀着心思,单等着李贵的出场。只见站在丹陛之上,英帝近旁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转过身来,步履从容地走下了丹陛,跪在丹陛之下的雕龙金砖上,声音清晰道:“奴才李贵参见皇上。”

        申天罡看着跪在近前的李贵,后心里的冷汗涔涔而下。这个李贵确实就是他亲眼看着绞杀的那个,难道是白日里见了鬼不成。不由张口结舌道:“你,你,你怎会在这里?”众臣一听申天罡的问话,立时便明白了几分,这个李贵应该就是此事件的关键人物。显然申天罡曾做过什么,不由一片哗然。

        宫纱屏风后的太后见李贵竟预先已在大殿内,心中暗道不好,英帝必是已做了万全布置。今日之事要顺利通过,恐怕是难了。

        英帝沉声道:“你确是李贵?”李贵看着面前金碧辉煌,阔大高深的金銮宝殿。殿上分列两边齐整严正的文武百官,正面丹陛上坐在高高御座上的英帝,心中还是有几分惧怕,但事已至此,也只有硬着头皮向前。因此,他虽然不住颤抖,却毫不迟疑地道:“回皇上,奴才正是李贵。”

        英帝笑了笑,看向一旁面色铁青,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神色的申天罡。接着道:“你将冬至祭天那日的事情说给大家听听。”李贵抬头看了一眼英帝,见英帝龙威赫然,一派天子风范,狠了狠心,开口道:“奴才是冬至祭天大典上的司礼太监。冬至前一日,祥萃宫丽妃娘娘找到奴才,要奴才在玄天真香上动点手脚,让皇后娘娘在祭天时折断真香,做出上天示警皇后失德的假象。奴才不敢违背,便在皇后娘娘祭天时,趁将玄天真香送到皇后手中的机会,用丽妃娘娘给的这个在真香上留了个切口。等皇后娘娘举香祝祷时,碰巧将香折断。”李贵说着,从怀中取了个物事,双手高举到头顶。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去。只见李贵手中一个微小银亮的东西,似是一枚环戒。

        英帝道:“六福,你给各位卿家们看看。”陆六福领命,用红木托盘盛着,走至丹陛之下,从各位大臣眼前走过。众人这才看清,那物事是一枚银制环戒,只不过环戒的一面多了一片锋利的薄刃,只需将东西握在手中,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切断。众人一片释然之声。

        申天罡突然越众而出,厉声道:“不要相信他,他根本不是李贵,李贵早已死了。”话刚出口,便意识到已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英帝脸色一沉,道:“你怎么知道李贵早已经死了。”申天罡一时语塞,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宫扇屏风后的太后忽然发话,“皇上,这个李贵是否可靠,事关天家颜面,皇上可不能听信一面之辞。”英帝面色如同掩了层寒霜,冷声道:“母后说得极是。儿臣就是要正一正这天家的颜面,免得天下人笑话。六福,宣凌海上殿。”

        凌海走上殿来,口称参见皇上,行了礼,也跪在丹陛之下。英帝道:“凌海,你是敬事房总管,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你可都认得。”凌海声音坚定道:“奴才都认得。”英帝道:“你看看你身旁这人,可是李贵?”凌海依言转头看去,端详了一刻,断然道:“奴才愿以性命担保,此人确是李贵。”英帝一笑,目光扫过身旁的太后和丹陛下的申天罡,道:“可有人对李贵的身份还有疑虑,不妨一并提出来。”说了半晌,殿中无人再敢言语。

        太后铁青着脸色,忽然道:“即便他是真的李贵,也不能信他的一面之辞,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受人指使?”“受人指使?”英帝怒极反笑,道:“母后认为是儿臣指使的么?那好,姑且先将李贵放在一边。六福,呈给太后看看。”

        陆六福听到英帝命令,又从一旁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正是那张插至凌海门缝内的笺纸和一盒胭脂。太后取过笺纸缓缓打开,立时面如死灰。英帝嘴边泛起一丝冷笑,道:“母后应该认得这纸上字迹所用的墨种吧!这宫中,能用此墨种的也只有祥萃宫里的丽德妃了。还有,这盒胭脂,也请母后看看,柔美人早产而死,就是拜了这胭脂所赐。而始作俑者,还是那个蛇蝎之心的丽德妃!还有……”,英帝语声沉痛,“皇后缠绵病榻数十年,跟她也脱不了干系。母后,她犯了如此多的过错,你要儿臣怎样才好?”

        太后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沉默良久,方才长长叹道:“此事全凭皇上吧,哀家不管了!”说罢将手中笺纸一扔,长身而起,向后殿去了。

        英帝见太后拂袖而去,知道她已是无计可施,再不能出面拦阻了。心神为之一振,看着丹陛下面色惨白的申天罡道:“朕还想问一下爱卿,为何说出李贵已死的话来?”申天罡接连说了几个“臣”字,却找不到一个借口。英帝道:“爱卿说不出来,不如就由朕代你来说。李贵犯事后潜逃,丽德妃便将消息透露给你,你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便全力追杀李贵。后来,果真杀死了一个。可惜你太过自负,却不知道你杀的那个才是假的,而真的早已藏了起来。”

        英帝每说一句,申天罡的头便低上一分,到了最后,几乎要匍匐到地上,额上的汗珠宛如黄豆大小,一颗接着一颗,显然是慌乱已极。英帝叹道:“论起来,你还是朕的亲舅舅,可你却助着丽德妃在宫里兴风作浪。实在让朕太是失望。既如此,你先不要管朝中的事了,回家好好反省去吧。至于丽德妃”,英帝声音转寒,“拟旨,祥萃宫丽德妃即日起废去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解除皇后禁足,恢复打理六宫之职。”

        到此,一场绵延数载的后宫之争总算是告一段落。朝堂上的英帝和藏在后殿门后的杜沅沅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