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像林海这种真才实学的科举人才自然看不上这种杂牌子的,觉得其粗鄙,铜臭气浓,而像甄知府这样的,又觉得对方清高,瞧不起人,所以两者不是一条道上的,也说不上话去。

林海又道:“不过,今日我在甄知府家里见到的一位名唤贾雨村的西席,倒是不错。学问是极好的,与之交谈,也是言之有物,有理有节,颇有真才实学。他原是前科的进士,乃是我辈中人。也曾为官,后被参了个‘生情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的罪名而丢官罢职。”

“其实‘狡猾’,‘礼仪’,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其实不过是欲加之罪。至于‘沽名’,求名过于求心,文人爱名,实属正常。其实不管是为了什么,至少实干亲民,要比那些什么都不做,尸位素餐的好的多。细究根本,不过是恃才侮上,得罪了官长。只是我辈读书之人,饱有才学者,鲜有不持才傲物的,此乃小过,瑕不掩玉。若非家里早已有了夫子,他又在甄知府家中任教,我都想把他请来教导釉玉和黛玉两个。”

贾敏正在吃茶,听了林海的言语,差点没喷了出来。本来她以为家里有了刘夫子,贾雨村已经被蝴蝶了,怎么林海和他又胜利会师了。而且听其言语,对贾雨村这位“奸猾小人”还很是推崇,幸好,幸好,没被请到家里来,否则,她非被气得吐血不可。

对于贾雨村是到甄知府家里为西席,贾敏并不太好奇,想也能想出来。原书中,贾雨村从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辞了出来,到淮扬之地,入了林府。如今林家进不来,他自然要寻个好去处。凭他的才学,入甄知府家坐馆一点都没问题。他和金陵甄家的子孙有名义上的师生之谊,甄知府又是从甄家出来的,现下他又教导着甄知府的子女,层层关系下,将来若是有了起复消息,甄家在他的事情上绝不会袖手旁观。

以甄家的力量,贾雨村重新出仕一点问题都没有。而甄家和贾家是老亲,素有来往。贾家再不好,现在还顶着国公府的牌子,将来还会出一个皇妃。无根无基的贾雨村知道这层关系之后,怎能不上前攀附?就贾赦和贾政的识人之能,贾家“引狼入室”是不可避免的了。想到此处,贾敏心中忍不住一阵叹息。

不想谈论这个令人沉重的人物,贾敏转移话题:“前些日子,皇上颁布诏书说要传位给五皇子。不知道这老皇禅让,新皇登基的大典日子定下了没有?老爷身为二品高官,这样的盛事是一定要到场的,若是定下日子,我也好准备着,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林海笑道:“这个用不着着急。等圣旨下来在忙也不晚。礼部那边定下的日子必然是宽裕的,全国各省督抚二品以上的官员都是去的,若是日子急的话,有那远的赶不及岂不糟糕,礼部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倒是你和孩子,要不要跟着我回京看看?这次不同以往,带家眷的话,没问题。你自从嫁了我,从京城出来,一晃十几年,再没有回过娘家。真是苦了你了。所以我想着这次把你和孩子们带上,让岳母看看。”后面几句话,林海说的感慨万千。

贾敏怔住了。回京?回娘家?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原主跟随林海外任,这么多年没有回京,要说没有机会,那是不可能的。起初,是林如海的母亲还在世,并跟随他们在任上,她需要侍奉婆婆,又在外任,不是一天就能回转的,她就算怎么想家也不能回去。

后来,婆婆过世,守完孝,那个时候是有机会,她也不愿意回去。她的多年不育早已成为话题。在外面,因为林海品级高,所以人们还有所顾忌,她面对的难堪还少点,而且说多了,人们也就不怎么谈论了。回到京里,必然会被当作“新话题”,被议论个不休,京里权贵多,她惹不起。

再说,经过这么多年的求医问药,原主差不多在生育上死心了,若是回去,必然会被贾母请来宫里的太医为她看诊。她又不是没有被太医看过。不说请那些退下来的太医诊治,单他们在京里帮着询问,请太医开方,捎过来的药就不知道有多少,吃了也未见效。亲身过去一趟,难道就能治好?若是治好了,自然千好万好,若是看不好,原主就等于被判了死刑。不能生育和可能不生育到底有着根本上的不同,她没那个胆子接受死刑,所以干脆不看,以保留这一线希望。

后来,怀了黛玉,就不用说回娘家这个话题了。再后来,就是贾敏过来了,她虽然承接了原主记忆,顶着贾家女儿的名,可是对贾家却没感情。知道贾家的恶劣行为的她,对贾家避之惟恐不及。若不是碍于名义上的关系,贾家是能滚多远有多远,哪里还肯保持来往。所以自穿来后,由始至终,贾敏都没起过回娘家的念头。

“到时看看再说吧,孩子们还小,身体弱,未必能够受的了长途跋涉。十几年都过来了,还在乎这一时,等孩子们大点之后,我若是想回去,和老爷说一声,就可以回去。反正在外做官的,把家眷留在原地的比比皆是。”面对林海表现出的关心,贾敏犹豫了一下,推辞道。

林海将贾敏的犹豫看作是对孩子的担心,并不知道她不愿意回娘家,因此道:“路上倒不用太担心,我们坐船,官船又大又稳,比坐马车舒服多了。而且你们若是一起的话,我们可以早点上路,路上走慢点,这样更不用太担心了。”

见林海似乎把一切都安排妥了,她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那可是她的娘家,母亲和哥哥都在世。反正早晚都是要回京的,林海不可能一直在外任,因此贾敏点头同意。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在礼部拟定日子,圣旨下达之后,准备出发之前,贾敏病倒了。

起初,贾敏在看望清玉和霁玉回来的路上淋了一场雨,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让厨房熬了姜汤送上来。谁承想,并不管用,没几天,病症就严重了,觉得头疼,鼻子有些不通气。请大夫过来就诊,吃了几副药,依旧不管事,反而越发的严重了。这种情况下,还谈什么上京,林海只好一个人上路了。

自林海走后,贾敏的病越发的严重。等林海回来后,她已经病的连床都起不来了,头晕目眩,浑身酸软无力,不要说下地,连坐卧都需要人扶着。每日里昏昏沉沉的,长时间的昏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贾敏的身体本来一般,多年来为了坐胎,又吃了不少药,是药三分毒,再加上因为无孕而愁绪满怀,身子就弱了下来。高龄生育,间隔不到一年连续怀孕,把她的底子掏得差不多了。因此在她生完霁玉之后,大夫要求她好好休养,不得劳累。贾敏也遵照医嘱好好保养,为此还把管家的权力拆分出去。但是她终究是当家主母,有些事下面的人做不了主,还是需要她来拍板的。除此之外,她还要为几个孩子的安危操心,特别是黛玉,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开始为她谋划,想着改变她悲惨的命运。

如此操心劳累之下,贾敏病倒也就不奇怪了。因此所有的大夫过府诊治的结果都是什么身子大损,心血不足,内里虚弱,几乎成泉涸水干之象。所以贾敏人参、鹿茸、蛤蚧、阿胶、……这些个滋补药材几乎当饭吃。可是贾敏的病体越发的沉重,不见好转。急的林海白了头发,四处寻医问药。清玉和霁玉两个跟着跑前跑后。

清玉釉玉他们兄弟姊妹四个上午上完课,下午就牢牢的守在贾敏的床前,等贾敏从昏睡中醒过来,在她跟前说笑逗趣,晚上在身边人的再三催促下才回房入睡。从一开始贾敏就不允许釉玉和黛玉整日守在身边侍疾,就连清玉和霁玉两个起初也让人瞒着。后来,因为贾敏长时间不去看他们,两人想家,跑了回来,事情才露了馅。两人虽然因此留在了家里,贾敏也不肯让他们守在身边,要求他们每日里跟着釉玉和黛玉到刘夫子那里去上课。万幸的是,以刘夫子的学识,教导清玉和霁玉两个还绰绰有余,他们不会因此耽误学业。

用贾敏的话说,他们又不是大夫,守在身边对她的病也无能为力,至于端茶送水,熬药煮汤这类活计自有丫鬟婆子,而且做的绝对比他们好,既然帮不上忙,那又何处杵在床前碍手碍脚的,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学点东西才是正经。

这日,黛玉来到贾敏的正房,见贾敏醒着,虚弱的靠着金线蟒缎大抱枕倚在床上,额头上泛起一层虚汗,把鬓角额头的头发染得湿漉漉的。黛玉忙走去,在床边坐下,抽出帕子将贾敏额上的汗珠拭去,关切的问道:“母亲今日感觉可好?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若是厨下没有,我叫哥哥和霁玉寻去。”

贾敏轻轻的摇摇头,伸手将黛玉鬓边的乱发拂到耳后,目光专注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孩子。这会儿,她估量着自己可能会像原书一样,是大限到了。眼底浮现一层悲哀,难道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命运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在她遵从命运之后,清玉和霁玉是否也要倒在命运的洪流下?到底能不能改变眼前这个女孩的命运?

若是没了清玉和霁玉,再没了林海,就算贾敏教了黛玉很多东西,使黛玉不像原书中的那样不知世事经济,依旧无法挽救她的命运。相反,她懂得越多,越明白贾家对她的算计,就她的那个性子,知道的越多越痛苦。这样的话,她甚至很有可能比原来死的更早。

可是知道这一切的贾敏却无可奈何。因为在这个“家天下”的时代,一个人的价值、尊严、地位等等都是以“家”来计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