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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Ch.37


  陈牧洲时常觉得,  自己是一种空心容器。
  很多东西都像水一样流淌过去。
  不会因为增加而快乐,也不会因折损而悲伤。
  站在漩涡洪流中心,人心欲望他都见识了个遍,  人们甘之若饴地身处其中,倾轧,算计,  斗得你死我活。在这张赌桌上,赢家和输家都不是永恒的。
  跟一幕大戏开场很像,  台上的人来来往往。
  他始终抱着作壁上观的态度。
  有交过手的人评价过他,说华际陈总人看着清淡,  骨子里是嗜血啖肉,对血腥味不以为意的夜行兽。
  常人摸不到底,  对手也很难抓到他把柄。古人讲无欲则刚,他正合这几个字。私生活和媒体暴露度几乎为零。
  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就爱收藏品,还没有一次是自己去现场的,  不是手下就是郑与。
  一路行至这个位置,不管他想要什么,  自然有人会把他要的,递到眼跟前。
  陈牧洲是没什么想要的。
  只有今年年初,  某个时刻,容器发生了变化。
  那时候年还没过完,  新城街边路灯挂着小红灯笼,亮了一整条长街。那晚下了雪,  他开车沿着江道兜了一圈又一圈。
  心里空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有。
  江边有一家他常去的餐厅,  跟老板还算熟,陈牧洲开车路过后,最终决定在这里吃饭。
  进去前,他视线从餐厅透明的窗上掠过。
  脚步顿住。
  有几个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其中有一张面孔,他认得。
  陈牧洲站了会儿,黑色大衣的肩头落满了雪。
  血液似乎也短暂地停滞。
  关于她这些年的详尽资料,他也是不久前才拿到手。已经很熟了。
  好像过得不怎么顺。像卡住的磁带,里面的塑料带都搅成一团。
  那一刻,那些资料上的字句翻飞,没一个点能真进脑子的。
  映在瞳孔里的,只有她没心没肺的笑意,肆意明亮,一如既往。
  陈牧洲倒也没想什么,只是有一个问号,清楚明白地从心底升起。
  她为什么?
  看了不知道多久,陈牧洲收回无声的视线,找出老板电话拨了过去。
  ——从现在到打烊,店里的单我一起买了。你随便找个借口。
  老板是知道他秉性的,稀奇的不得了。
  ——哈哈哈陈总你怎么转性了?怎么,有想认识的人?
  很短的缄默后。
  ——没有。
  ——因为过年。
  陈牧洲转身,敛眉点了根烟,淡声道。
  风中雪,雪里雾,都确切地,灌满了一颗心。
  于是,开始变得沉甸甸。
  *
  从英国回来时,私人飞机的航线批下来了,林柏就没再订票。
  上飞机前,他收到了一条来自江聿梁的短信。
  【你们还有多久回国啊^^】
  问得时间点很寸。
  林柏给她回了条,今天就走,快登机了。
  本来想跟老板说一声,但人一直在开电话会议。
  等有空闲的时候,他又闭目小憩了。
  林柏手上事也多,一时间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等真正想起来,都已经到了。
  从飞机舷梯下来的时候,林柏跟他汇报了这个插曲。
  没想到,陈牧洲脚步当即就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
  林柏感觉不对,正要说什么,手机有了信号,连着收到好几条江聿梁发来的消息。
  【我已经到机场啦,你没把航班号发我?】
  【那我就在出口等你们了。】
  【是误机了吗?】
  陈牧洲只问了两个字。
  “她的?”
  林柏刚点头,手机就被抽走了。
  陈牧洲看的很快,一扫而过,接着把手机扔还给他。
  转身干脆离开之前,陈牧洲忽然转头,轻笑:“她还挺习惯给你发消息的。”
  简单一句话,凉意不要太明显。
  林柏背脊一凉,眼前有点黑。
  等回过神来,车已经绝尘而去,只剩孤零零站在风中懵逼的司机。
  “早点回去休息吧。”
  路过司机时,林柏不无悲凉地拍了拍对方肩膀。
  司机大哥还能回去休息呢,他还得叫车再去机场加班。
  说真的,他老板要是能无欲无求到底,也挺好的。
  现在事还没成呢,看那架势,遇到人家相关的事,已经恨不得飞过去了。
  事要成了……
  林柏都不敢想。
  不过没多久,林柏就体会到了人间冷暖。
  他基本是跟着老板前后脚进到达厅的,这个时间段,机场大厅已经人烟寥寥。
  林柏眼看着陈牧洲走进感应门,定位她的位置,总共花了两秒不到。
  接着,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她,在她面前站定。
  男人目光柔和的仿佛没什么重量,很轻地落在熟睡的人身上。
  又不止于此。
  她惊醒后,陈牧洲依然是那样看着她,没有挪开目光。
  林柏识相的没再往前。
  即使现在人不多,人群里也有三分之二投注了目光。
  没办法。人太显眼了。
  林柏抱着一点侥幸,老板应该有理智和自知之明吧,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太引人注目的举……动……
  行吧。
  亲了。
  林柏面无表情地转身。
  一些加班加出工伤。
  妈的。
  该申请加薪了。
  *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江聿梁依然感觉有电流从脊柱一路上窜,把大脑皮层烫得突突直跳。
  比起之前那个,这个更偏向温柔与不容置疑。
  进退之间,她的灵魂像是被浸泡后,漂浮起来了。
  但没多久,江聿梁理智骤然回笼。
  这他妈是公共场合吧!
  她迅速推了他肩头一把,跟男人拉出距离,自己的背紧紧贴在冰凉椅背上,脸颊不受控制地飞上绯色。
  “陈……”
  江聿梁就是脸皮再厚,也没修炼到能对此刻坦然以对的地步。
  “走。”
  陈牧洲看起来比她淡定一万倍,拉过她手腕就走。
  “哎——”
  江聿梁压根无从拒绝。
  要不是腿还算长,就陈牧洲现在这步幅,她估计得当个脱线风筝拖地走了。
  刚走出自动感应门,江聿梁回过神来了。
  不对,她在脑内排练那么久呢。
  不能什么都让他占先吧?!
  “陈牧洲!”
  江聿梁反手拽停他,固执地站在原地,双目明亮澄澈,又直勾勾盯着男人。
  陈牧洲是长得真好。
  这个好,有一部分天赐的成分,线条肌理是外相,他有双很招人的眼目,介于凉薄和深然之间。
  漂亮和美的那点区别,大概就在这。
  美是不固定、捉不住的,只消一眼,八方幻境自在其中。  多看一眼,加深了她要抢占先机的想法。
  “我想跟——”
  “江聿梁。”
  他打断她,放轻声音。
  “我从很久前,就在想,效益和效率,应该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件事。不管做什么都需要考虑。”
  江聿梁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他这么一打断,她脑子只剩一团糨糊了。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你真的是——”
  陈牧洲顿了顿。
  “没什么效率的人。散漫,随意,乐意走点弯路。”
  江聿梁头发正好被一阵风吹乱,认真听半天又听到这么句话,没好气地把头发胡乱往后一拨:“嗯嗯是!”
  “直到有天,我开始做最没有效率的事。”
  陈牧洲低声道,同时微微俯身,望进她的眼睛。
  “我开始想你。”
  “不受控制,想了很久。”
  陈牧洲看着她震惊的瞳孔,轻声道:“我但凡能找到一点解决办法,都不会放任自己。”
  “我试过很多次,试了挺久。”
  他的声音一向好听,总带点不紧不慢的意味,现在却低下去,甚至有些沙哑。
  “没有成功过。”
  “我想我应该跟你说一声,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牧洲将她一缕散落的发捋到耳后,指腹的温度一划而过。
  这次,短暂地停了下来。
  “我认输了。”
  陈牧洲靠近她,用额头贴住她的,轻蹭了下鼻尖,停顿两秒,呼吸在交换间陡然变乱。
  江聿梁能清晰观察到,男人的眸色渐深。
  夜风吹得人心旌摇荡血液加速。
  发白的巨大月亮自他身后跌落。
  江聿梁忽然张开双臂,从他劲瘦的腰间环过,脸颊贴着男人胸膛,像个出生开始就依赖树的树袋熊那样,很是满足地蹭了蹭。
  陈牧洲下意识地一僵。
  很快又俯身,下巴轻压在她柔软的黑发间,喉结微动。
  江聿梁语气含着笑意。
  “好。那我也认输。”
  “我还是晚了一步,但应该也不算太晚。我有很多喜欢的东西,三种颜色混合的夕阳,刚出炉的鸡翅包饭,飞机的引擎。以后要加点别的了。”
  她从这个拥抱中短暂挣脱出来,扬起脸让他看清。
  又笑眯眯道。
  “陈牧洲,我好喜欢你。”
  比上面那些加起来还喜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自己都说不好。
  也许是见色起意,一开始在医院门口,就记住了这张一闪而过的面孔。
  “我很早就见过你了,早到……”
  江聿梁认真回忆:“黄友兴入院那时候,医院门口。”
  陈牧洲抬手,掌心柔和地抚了抚她的头顶,唇角微勾。
  “是吗,这么早?”
  江聿梁眉头微扬,有些小洋洋得意,掩不住的鲜活。
  “不算早。那只是我第一次见陈总的日子,不是我第一次见陈牧洲的日子。”
  “那是什么时候见的陈牧洲?”
  陈牧洲含着轻淡笑意问。
  江聿梁凝视他的眼睛,放轻声音,一字一句道。
  “一个很好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