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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闻阅会哭鼻子,向老师会语重心长、事无巨细地叮嘱一番,涂队不在,在也肯定不会出现,其他人即便舍不得,还是会祝福战友一切顺利、前程似锦这些周童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平日里表现得最没心没肺的堵威却在他临走时一反常态,躲在宿舍里赌气,不肯出来送别。
  周童背着包,像个即将离家远行的孩子,红着眼眶把每个家人都拥抱了一遍。
  “混蛋,说好要罩我的......”闻阅一抱就不肯撒手,比当初闻妈妈送他去当兵有过之无不及,把周童的肩膀都哭湿了。
  “对不起啊,食言了。”周童憨笑,用力回抱住闻阅,在他耳边说:“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以后就交给涂队了。”
  “照顾好自己,出警的时候......”
  出警的时候什么?注意安全?活着回来?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周童话到嘴边又改口:“出警的时候替我看好教导员。”
  闻阅不回答,只一个劲儿地点头,哭得更凶了。
  “好了好了,我还没考试,考上也要明年春天才走,再说,万一考不上呢。”
  “别哭了,加把劲把涂队追到手,我等你好消息。”
  周童怎么可能考不上!本来只是舍不得,听他这么一说,闻阅瞬间想起那天从火场出来之后,涂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情不佳,把他带回车里折腾了半天,折腾完又提上裤子就走了,至今没再露面,也没回过一条信息,又想起被涂科弄到失禁的过程中,自己好像也是这么哭的。
  周童不知道他哪句话不对,安慰了半天一点效果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压低声音对闻阅说,我们家教导员可在旁边看着呢啊,你注意一点。
  这招终于奏效,他一说完,闻阅就立刻松开手后退了两步,先紧紧张张地看了奚杨一眼,又赶紧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周童的肩膀,再抹抹自己的眼泪,委委屈屈,幽怨地瞪着周童:“好了,快走吧,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虽然我们认识很久关系也不错,但我对你除了战友情和兄弟情之外什么都没有,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看上你的。”
  周童:“......”
  倒也不必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自从发现周童有流鼻血的毛病,奚杨的口袋里就常备着一包茉莉花香味的纸巾。他掏出纸巾递给闻阅,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周童手里的携行包,对他说:“我去车里等你,不着急,多跟大家说说话吧。”
  时候还早,前一天出警回来大家都很疲惫,周童便多留了一晚,吃了方叔准备的蛋糕,还收到了司务长代表特勤送的礼物一支钢笔,又跟奚杨在办公室黏糊到熄灯的前一刻,今早起来才收拾东西。
  安慰过闻阅,周童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宿舍去看看堵威。
  参加作战的几个中队还没恢复训练,堵威躺在床上,蒙在被子里生闷气,周童伸手去掀,他就立刻翻身面对着墙壁,摆出一副被打扰的不耐烦的态度:“你怎么还没走?又忘带什么了?自己找吧,我要再睡一会儿。”
  以周童的情况,能去总队占个编制纯属是靠关系,但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他也不能张扬,因此除了教导员,没人知道他名义上是调动,实际是要在总队参加武警学院的招考,并且毕业之后还会回来。
  生死离别经历得多了,总有人的内心不像表面那样强大,甚至比孩子还要敏感,需要很多支持性的心理干预。堵威装睡,周童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对着他的后背自言自语道:“哥,其实我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有野心的,等过几年我回来,你还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帮我,行吗?”
  好歹相处了这么久,彼此的脾气和性格都摸清了不少。果然,话音刚落,就看堵威一屁股从床上坐了起来,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眼睛瞪得溜圆:“你......说真的?没骗我?”
  “嗯,不骗你。”周童大大方方把接下来的计划全都告诉了堵威,又对他说:“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所以你也要答应我,好好保重,保证咱们的‘铁三角’一个角都不缺。”
  读三年武警学院,毕业回来后意味着什么,堵威心里清楚。
  “我操,你小子......藏得深啊!打算到时候让我们这帮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喊你周队?”
  周童失笑,腼腆地揉了揉鼻子:“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哥你别臊我,不然我不敢回来了啊。”
  “对了,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周童揉完鼻子又挠脑袋。“你以前看到过霍警官追教导员对吧?以后要是再有这种情况,不管是谁,那个......你帮我拦着点,光靠闻阅估计靠不住,我这马上就要异地了,鞭长莫及......”
  堵威:?
  ???
  “我操,你他妈的......藏得也太深了吧!什么时候?你怎么......”
  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我们的领导变成了我们的弟妹?!
  ...
  半年前,这条连接着港口区和市区的快速路两旁还绿树成荫,鸟语蝉鸣。半年前的那一天,奚杨也像这样开着车,从两百多公里外的县城把周童接了回来,让他坐在后排,对他态度冷淡,也是那一天,他们不自觉地走进了彼此的人生,在对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蓬勃的火种。
  初见时,视线相交的一刻,正是那道冲破云层的光点燃了周童的心,让他沸腾,照亮了他的生命。
  光线在引力的作用下会发生偏转,地球的经线也会在南北极相交,而对周童来说,无法定义的理论还有很多,只要无限延长,两条平行的线总会有相交的一天。
  这个世界原来不止引力,还存在他从未意识到的一见钟情。
  车里放着音乐,是一首节奏舒缓,融合了摇滚和流行的英文情歌,周童回过神才发现奚杨也在跟着轻轻地唱,嗓音没有原唱那么厚重沙哑,却更清亮更有磁性,带着温柔而平静的力量,掩盖了歌词里那一点淡淡的心碎。
  他的歌声真的比周童想象的还要好听。
  “AndIneedyoutoknow”
  “Thatwe’refallingsofast”
  “We’refallinglikethestars”
  “Fallinginlove”
  “AndI’mnotscaredtosaythosewords”
  “WithyouI’msafe”
  “IsweartoGod,everyday”
  “Hewon’ttakeyouaway”
  “Allmylove,allmylove,allmylove”
  ......
  车窗外是阴天,奚杨的侧脸却依然像沐浴着阳光一样柔和。卸下重负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年轻、单薄,在他眼里,肆虐的风雪仿佛从未造访,流淌的一直是静好的岁月。
  发觉周童在盯着自己看,奚杨抿唇一笑,目视着前方微微羞赧道:“太久没唱过歌了,本来录了几句给你,后来又清除了,就是这首,你......喜欢吗?”
  “我好喜欢你。”周童不懂音乐,不会唱歌,也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委婉。“好爱你。”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唱歌给我听啊,我又没勇气走了......”他忽然觉得委屈,脑袋一垂,鼻子也跟着酸了。
  奚杨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周童的头:“乖,昨晚不是都说好了吗?过去以后安心学习,周末就可以见面了。”
  周童捉住奚杨的手,扣在自己胸前:“怎么可能安心,除非你不出警。”
  车是手动的,奚杨很想,但实在没办法一直跟周童牵着手,只能抽回来握好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哄他:“别说傻话了,这么多年不是也过来了?不相信我有能力活着从火场出来?”
  “以前是以前。”周童不像从前那么好糊弄了,不愿意说什么自欺欺人的话。“我不是怕你出事,是怕你出事的时候我不在,那样我会疯掉的。”
  他是说,要死也得死在一起,死在对方面前,奚杨明白。
  可他不知道能向周童保证什么。
  “休息的时候想去哪儿?想到了提前告诉我,我来安排。”片刻后,奚杨主动打破沉默,换了一个话题。
  不理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周童知道谈这些没有意义,昨晚他们就谈过了,再继续只会让彼此为难,但每次面对奚杨,他好像很容易就变得特别感性。
  “嗯......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上学的时候就挺宅的,除了图书馆,偶尔会陪闻阅去网吧玩一会儿游戏。”
  喜欢宅在家里看书打游戏,听起来非常符合一个二十岁男孩子该有的生活。奚杨先是一笑,继而反应过来,眸色一暗,心脏顿时抽痛得难以言喻。
  周童已经没有家了。
  没有家,填入学信息的时候家庭住址那一栏要写什么?休息的时候要回哪里?姚宏伟家吗?
  耳边又沉默了,周童却没有察觉,还陷在接下来一整个星期都见不到奚杨的失落里,片刻后才听见旁边的人说:“嗯,那等想到了再说吧。”
  看窗外路程已经过半,过了红绿灯,右前方有一处新建的楼盘,一只巨大的充气公仔立在路边,摇摇摆摆,用蠢萌的造型吸引着过路的眼球。
  奚杨盯着那只公仔看了很久,等绿灯一亮,他忽然偏离了直行的方向,把车开进辅道,停在了售楼中心的门口。
  如梦方醒一般,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周童不明所以地望着窗外:“怎么了?怎么停在这里?”
  没怎么,就是想马上去买一套房子,写你的名字,给你一个家。
  给我们一个家。
  买房子,去国外结婚,过一日三餐两人四季的平淡生活,这些都是五年前不假思索就能付诸行动的事情,而之后的五年,穿上那身灭火服,奚杨一直像对涂科说过的那样,再也没有过类似的想法。
  二十五岁的他,冲动过后,接踵而至的是更多的顾虑。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周童还很年轻,也很快就会进入新的环境,结识新的朋友,拥有新的生活,未来可期,而奚杨能给他什么呢?一个临时的家,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一段不稳定的,没有保障的感情,等他变得更成熟更优秀,遇到更好的人,有能力给自己更好的生活之后,还会想要这些吗?
  他也许是可以再跟女性交往的。娶妻生子,组成幸福的家庭,不用时刻担心对方会出事,担心不知道哪天他就会先一步离开自己,难道不好吗?
  他值得一切最好的,而奚杨却觉得,自己正是最差的那个选择。
  五年里奚杨从没想过要给自己买个房子,休息的时候也总是待在营区。现在买房子干什么?等真到那一天,把周童也残忍地困在一间只剩回忆的牢笼里吗?
  旁边周童还在等,奚杨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在痛感中强行镇定下来,胡言乱语道:“......我......突然想起来这片楼盘的消防还没过,怎么就开始销售了?”
  周童:“......”
  “这不是支队的工作吗?”周童纳闷地问,但没等奚杨想出新的借口,他又一拍脑袋,提起放在脚边的携行包,拉开拉链,低着头翻找起来。
  “对了,这个......嗯?放哪儿了?”周童把包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好不容易意才翻到了一个笔记本大小的皮质夹子,取出后非常自然地往奚杨面前一递:“找到了!”
  “这里面是我们家老房子的房产证,还有存折,我带着不方便,本来想放在姚叔叔那的,还是你帮我保管吧。”
  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要交给另一半保管,周童难得也有不好意思说得太直接的时候,主要是没什么底气。
  夹子款式很老,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边缘磨损得厉害。奚杨的大脑停止了思考,楞在座位上,好半天才被动地接了过来,嘴唇分开又合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童看见,不知道又误会了什么,有些难为情地接着说道:“我没什么钱,存折里是我爸跟我哥的抚恤金。”
  然后越说声音越小。
  “不过以后会有的,我能养你......”
  奚杨大概猜不到周童是怎么想的。周童只是单纯地认为,“在上面”的就一定是丈夫的角色,理应照顾“妻子”,负担家里的一切,只是现在的他还没有能力,但将来肯定会有的。
  我都二十岁了,他想,要学着为以后做打算,要像哥哥一样养家糊口。
  奚杨偏头看向窗外,堪堪忍住了下一秒就会滑落的泪水。
  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从拿到那份档案,看到他的名字起直到今天,已经足够了,应该到此为止了。
  “下车吧。”片刻后,平静下来的奚杨把夹子收进了扶手箱,拉上手刹,拔掉了车的钥匙。
  周童“啊?”了一声:“真要去检查啊?”
  奚杨刚打开车门,闻言又收回了腿,扭头看着周童,伸出一只手把他敞开的衣领拢到了一起。
  “陪我去看看房子,这个地段挺好的,距离也正好折中,我们回家都不用花太长时间,就是我买房的话手续可能比较麻烦,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你去上学之前装修完,去咨询一下吧。”
  这回换周童愣着不动了。
  看他表情奚杨忍不住笑了,心里的不安,对未来的担忧尽数溃败,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了?你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我得有个地方放,也得有个地方把我的狗崽子养大吧?我家的狗崽子太能吃了,总吃公粮影响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