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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忠义堂之后,便是成群的木屋,往来间有老人也有小孩儿,脸上虽然算不得多么地健康红润,但起码看上去不像是长期受饿的模样。
        羊肠小径上,往来的妇人们用麻布抱着头,手里或是端着碗筷,或是端着衣服,显然是刚从某处浣洗回来。另一些妇人要么是坐在街边剥着豆子,要么是斜靠在在屋门口与人闲谈,总之充满了生活气息。
        若不是李照预先知道了这处地方的邪恶,此时此刻她站在这儿,恐怕根本想不到那一茬。
        这就是为什么沁园来游说过都崩岭,却没有看穿他们真面目的原因吗?
        李照不禁深思了起来。
        男人们似乎都集中在寨子的右侧,那儿看上去像是练武场,一群人打着赤膊在空旷的场地上打拳,呼喝声震天。
        “他们在那儿。”丁酉海指了指木屋群的尽头,一条青石板路上,两个人渐行渐远,正是沈默月和孙翊青。
        “海叔觉得,这都崩岭里面看上去如此祥和,是不是有些诡异?”李照在树与树之间纵跃,朝着沈默月那个方向追去,“先不说这么大一个寨子能不能做到守口如瓶,光是他们内部分有上下次,吃肉有先后这一点,便会轻易产生矛盾……”
        丁酉海哪儿知道分析这个,他先是想了想阮素素和薛怀在这儿的话会说什么,随后又想了想自己该说什么,接着就硬着头皮回答道:“离开都崩岭的话,他们要么像那黄土包里的流民一下,三餐不继,用土来饱腹,要么就得向其他流民一样,被英吉利亚人给抓去当苦力。”
        流民是入不了城的。
        因为这连连不断的天灾人祸,如今大小城镇对流民的管辖都非常地严格,没有正经的户籍文书、通关文书,别说是落脚了,就是进城都难。
        出去左右都是死,还不如留在这寨子里吃点人家剩下的,好歹不用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而且能吃上肉。
        哪怕这肉……
        是人肉。
        李照强压住心头的恶心,点了点头,说:“相较而言,留在寨子里只需要保守秘密,自然是简单得多。”
        他们两个的脚程自然是要快过底下沈默月与孙翊青的,不多时,两个就已经赶了上去,正巧赶上沈默月开口。
        “是,孙爷的顾忌自然可以理解,但孙爷也得好好想想,若沁园大军压境,您这点草台班子,打打破落衙门可以,打他们怕是难了。”沈默月想必是已经和孙翊青聊了几个来回了。
        孙翊青两肩耷拉了下去,没搭话,脚下不停。
        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处两层的小楼,其外包围着三面院墙,隐约能在外头听到里面孩童的笑闹声。
        “贵公子今年也有五岁了吧?”沈默月突然问了一句。
        一颗竹子编织的球骨碌碌滚出了院子,随后,一个扎着冲天揪揪的胖娃娃便蹬蹬蹬地跑了出来。他先是追上那小竹球,然后在看到孙翊青之后,把球一丢,张着手臂喊了声爹爹。
        孙翊青走过去将他抱了起来,问道:“怎么突然和娘亲过来了?爹爹不是说了,等晚上,会给你带糖回去的?”
        “爹爹坏,昨日就没回。”小娃娃奶声奶气地控诉着。
        沈默月始终兜着手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孙翊青哄了一会儿孩子,将孩子送回远离,才开口道:“对了,孙爷,我想问问,你这兔子肉,可有给贵公子吃过啊?”
        听到沈默月问的问题,孙翊青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惨白一片。
        他抬眸凝视着沈默月许久,干巴巴地问道:“沈先生说的是什么?这山里的确是多兔子,只不过小孩子不太爱吃荤腥,所以不吃兔子。”
        哪怕是不远处树梢上的李照与丁酉海,也听出来沈默月这话里问的是什么了。但孙翊青就像是要装糊涂装到底一般,讪笑了几声,转回了之前的话题,说:“请,这边请,既然不思楼里有小孩子,便不适合商谈,还请沈先生与我往梅林中,边走边说。”
        二层小楼的左后方,便是一整片梅林。
        此时不是梅花开花的时候,但隐约已经能闻到一丝凛冽的梅香了。
        “孙爷当初可是刘府仪门下,如今只需要您心思活络一些,陛下当然会不计前嫌地向孙爷您施以援手。”沈默月边跟着孙翊青往那梅林走,边说着,眸子余光觑着那小楼院门口,“便是我,眼下也能及时给孙爷你送点人过来,起码先把眼前这煞挡了不是?”
        小楼门口,一个穿着月青色襦裙的女人抱着刚才那个小娃娃,眉头微蹙,目光探究地看向孙翊青和沈默月。
        孙翊青想了很久。
        他在这荒山里头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否则也不会想着剑走偏锋,去弄点兔子肉过来吃。然而,投去奶皇帝的门下便好过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赵氏这一家人,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他孙翊青只是个落草为寇的酸腐书生,纵然有点小聪明,手上有几百号人,但归根结底算不得什么大气。
        唯一的底牌……
        思及至此,孙翊青一狠心,咬着牙说道:“好,今日我将那东西的下落告诉沈先生你,还请沈先生速速为我调来人手与武器,好让我捱过眼下这道坎。”
        沈默月抚掌笑了笑,说:“孙爷好气魄!如今我千秋派弟子就在武都候着,只要我传令出去,十里外等我消息的人便会立刻传讯去武都。从武都赶至都崩岭不过半天,无论如何都会被那沁园的人要先一步。”
        “当年我也只是听老师酒后说过一嘴,毕竟这事事关重大,老师在清醒时是决计不会向外人道明的……先帝像是早就知道安阳王其心不正,便留了一封手书给了老师,希望老师能在紧要关头出来为陛下肃清朝野,匡扶社稷。”孙翊青说话时,扣在袖摆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着白色。
        孙翊青心里是怕的。
        沈默月哪是什么好人,他领着千秋派作恶多年,却能屹立不倒,便足以见得其人之诡谲,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在孙翊青心里,沈默月始终是一个需要敬而远之的人,所以这些年无论沈默月过来如何旁敲侧击,他都始终没有漏过半点口风。
        那东西可是盖了玉玺的御旨啊!
        纵然安阳王如今有了辅政的名头,可只要那御旨一出,便足以把他的正当地位给先打碎了。其后,纵然天子兵力不足安阳王,也不需要去忌讳旁的了。那些个爱惜羽毛的将军重臣哪个敢真正站出来说要谋反,要拥护安阳王为帝?不过是借着安阳王如今暧昧不明的这份辅政王名义行事罢了。
        说着,孙翊青捏了捏自己的衣服。
        如果将先帝御旨的下落说了出来,沈默月会如何?孙翊青知道沈默月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向来是言出必行的。所以他深呼吸了一口,给自己暗暗打了一口气,抬眸继续接着说话了。

380  谁才是恶
        李照看出来今日孙翊青是必死无疑了。
        无他,这沈默月在孙翊青几度低头踌蹴时,眼中都泛起了些微的不耐与杀意,却又在孙翊青抬头时,转瞬间就换上了笑意。
        卸磨杀驴?
        若是这样,孙翊青又不傻,他凭什么会如此相信沈默月?难道就因为沈默月在外名声向来是说一不二?
        “白马关以西是太白渠,太白渠北侧三里处的梅花林里……沈先生若是去了,便知道我为什么不用说具体位置了。”孙翊青说完,脸上带着点如释重负。
        然而他这下一句话还没出口,沈默月袖间的刀就已经出来了。
        可孙翊青看着明显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在紧要关头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腕架住了沈默月的刀。
        寒芒砍在孙翊青的小臂之上,发出了当的一声。
        “孙翊青难怪敢难吐露真相,他有保命手段,且这是在他的地盘上……”李照躬身踏在树梢上,提了剑就飞身出去了。
        事实证明,李照才对了。
        紧接着,孙翊青几个转身后撤数步出去,翻手从袖间掏了一枚信号筒出来,想要打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