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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字迹很有特点,像散放的几把筷子、叉子,也许就是所谓的书法作品,署名是张郎。你还会写这样的字,真是有两把刷子。我觉得写字是基本功,没什么。右手第三张床,桌上有台电脑,摆满了礼品,有风铃、布娃娃,写着“勤奋”两个大字的匾额,小木偶人,我想:这可能是那个小分头的床了。

阿红那个时候的分头发型很好笑,人也长得白白胖胖的,有趣。不要说了,我看到他总是不太顺眼的。左手第三张床,床头贴了两张画,一张是拉开架势的李小龙,是再熟悉不过的《猛龙过江》的经典剧照,中国人的骄傲,全世界华人的偶像绷着一身的腱子肉,男人味十足。另一张是NBA球星阿伦·艾弗逊,眉头拧成解不开的结的孤胆英雄,有着令人震撼的叛逆和执着,像一团燃烧的烈火。

床的主人都不在,几阵清风蹑手蹑脚地穿堂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寝室对面是一片生满野草的旷地,留作建房增值之用。右边就是围墙,围墙的外面是个村庄,是常见的某某新村,因为土地被征用而脱离了农业的农民。一排排房子整齐、漂亮,像别墅,房顶上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院子里却爬满了丝瓜藤和豆角。漂亮的组合。

住在同一个寝室里,就有了一个作长期相处的打算,印象就不是那种铅笔底稿般浅浅而随意自然的了。他的头初看起来有点大,可是头大的人有很多,不一定每个头大的人都会留下印象。他的五官样貌并不会给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在我的面前,他的脸似乎是一个平面,模糊粗糙的平面,就想象成素描高手很随意的几笔勾勒。铅笔底稿是更珍贵的记录。

如果兰梦去表演军体拳,那一定会是飒爽英姿的场面,菊花在秋日的和煦阳光下迎风怒放。好讨厌的一场秋雨,淋湿了操场和我的下巴骨,它很酸痛。由于缠上了绷带,下巴骨的活动就不灵便了。

“是的,秋天的雨总是那样连绵不断,如同小便失禁的婴儿。而且还会哇哇的哭闹,你永远都摸不透他的脾气,我倒是宁愿秋天下场雪。”张郎是个颇爱插话的人,不管是在你兴致正浓的和别人攀谈时,还是在你默默无语用手臂撑着脑袋暗暗思忖的时候,他总会跳出来说话。甚至连一个病人能量微弱的脑细胞,他也是丝毫不肯放过的。

“是吗,那样你可以考虑搬家到东三省去,那旮旯冷得很,秋天下个几场雪应该不是件稀罕事。你见过狍子吗,长得很像鹿的动物,驯化之后是个好玩伴。”

“是的,还有雪兔,雪白雪白的毛。”“那东西好象到处都有,没什么希奇的。你从哪边过来的?南方人吗,没见过下雪啊。”“怎么会呢,我是土著人。”张郎说完便从荷包里掏出镜子照,用手理一理额前的长发。真忘不了张郎的镜子,它可够标志性的了。我喜欢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像站在一条河流边上,张郎说。似乎他有扎进去的可能。

他上课都带着镜子,不是照镜子就是扯淡。我和张郎在一旁扯淡,当然是除了课本和公式之外的东西。“人生是什么?是一滴水,还是一支火柴,是一个背着壳散步的蜗牛,还是一只按部就班,枯燥无味,受人摆布的钟表。”

年轻人也是可以扯淡人生的,好比在一段很长的旅途中,不停的回顾眺望,看到的风景以及感受都是完全不同的,很难说在哪个站点上更应该回望,回望的效果会更好。经历是相对的经历,过去是绝对的过去,一切意义在时间不可逆中产生意义。

张郎对着镜子说:“一滴水是很渺小,但也有它的作用,划过天空的火柴也可以擦亮一片夜色。人生看似漫长,实则一闪而过,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相同,也没有什么规则,不是音乐而是噪音。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的经典台词,做过书名。“苏格拉底曾说,只有经过严格考验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才是值得过的。”

“那什么样的考验才有必要?”我说。我似乎觉得我是和兰梦在讨论这样的话题。

“那要看时代的恩赐了,看它怎么样给我们设置障碍和苦难。我们在不停的改造自然改造客观世界,时间的车轮也从我们身上碾了过去,看看你衣服上的车辙印,那就是你活过的证据。人生只是一个过程,一种经历,一种超越。”

“所谓现在,是最微小的一个时间单位,甚至是无穷小,只是一个点,但人生就是由这无穷小的点组成的一个轨迹。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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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镜子

更新时间2011-6-10  22:50:12    字数:3394

“你的理想是什么?”张郎或者是兰梦问我。

幼儿园里的老师似乎总是个女的,笑容很亲切。她总会逐个逐个的问孩子们,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答案大多是科学家、发明家、医生、军人、工程师等等,很有趣很滑稽,儿童脑海里的成人世界也是用童话来修饰的。我忘了当时我是怎么回答女老师的,我想我不会告诉她答案,可能在我的脑子里面,还没有形成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有过,几道闪电划过天空,很快很迅疾倏忽不见,很难再扑捉到它,甚至你不能确切的知道它是否出现过。

我问:“那你呢,准备做什么?”

“跳水。”

“从树尖上往河里跳的那种吗”

“弹钢琴,做个优雅的女钢琴家”

“还是去弹棉花吧你!”

“讨厌!”“也算吧。”

“呵呵!”“呵呵呵呵!”

一缕反光从门缝里穿过来,有些刺眼。寝室里那块唯一的用胶布缠着边缘的破玻璃镜子,轮流着用,是块宝贝。张郎从厕所出来,把镜子往桌子上一放,我们都很奇怪地盯着他“你上厕所也要照镜子的吗?”

他有些尴尬,摆摆手说:“额头上长了两颗小痘痘,极不舒服,有空就照一下,怕有什么意外。”他知道那个子虚乌有的痘痘对我们缺乏说服力,索性掉过头背对着我们边写信边说:“个人隐私,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要知道,水池对我来说就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我每时每刻都能看见我自己,看见我的眼睛在转动,看见我的鼻子在呼吸,看见我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在动。总而言之,我在感觉我自己的生命活动,难道你们感觉不出来吗。”

“自…恋…狂,你女朋友知道你的这一癖好吗?不知她作何感想。”一个代表说。

“你懂什么,自恋是自尊自爱的集中体现,就像泳池里泛起的水花。我女朋友知道我一天不照镜子就无法活,她根本不在意我的这些事,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而且自恋根本不能算是坏事,每个人都有自恋情结。我在镜子里可以看到她,她在镜子里可以看到我。”顾影自怜的少年,变水仙花。

“钢琴家!”我看着她,坏笑着反复念叨。

张郎把他的嘴从镜子里面取出来,放在书桌上说:“我女朋友是在高三时谈的,说实话,她的相貌平平但很耐看,眉眼之中透出一股知性美,身材很好,我认为那也是知识才学均匀堆积的结果,内在美的外在体现。她学习成绩是全校第一名,足以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一朵香味浓郁的红玫瑰,许多围着打圈的神魂颠倒的蜜蜂,被我用几封情书就给扑灭了。”

“她上了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村子里面欢庆了几天几夜,连县长都来祝贺她,县长说……哎,她是我的骄傲,学校里的男生都羡慕我羡慕的发狂了,这真是个完美的一跳,水花四溅。当年我光着屁股和她一起游泳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是我的。”难怪他书桌上写着那首词,思念的味道像开了封的陈年老抽,漆黑一片。他沉浸在自我陶醉中,他仰着头大笑比李逵还要豪迈,手里拿着一封还未写完的信,白色的信封,细瘦的豆芽菜般的字迹。

张郎很喜欢写信,但是他不可能给我写信,也许是因为太近也许是因为太远。他爱情的起因在信中,过程在信中,结局也是通过信件来完成——一封分手信,我没有看过,他也不会给我看。好象他的爱情全部都存在于信件中,从来就没有下地来过,或者是他个人的虚拟故事,没有女主角的爱情故事,照样以不乐观的结局收场。

让一个刚失恋了的人心平气和的坐在教室里上课,真是非常非常困难,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我不得不帮张郎在签到薄上画了几笔,他有时间去发泄情绪,我却惴惴不安,生怕露了马脚。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听讲,背靠在又冷又硬的直角,极不舒服,没办法入睡。讲课的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头发全白但很密,反而显得很好看,身体偏胖精神仍很好。早年去苏联留过学,十分精通俄语,现在却没有什么用处成了屠龙术,却是落下了一股俄国人的倔强脾气。讲到彩电的显象管时问了一个问题,“光的三元色是哪三种?”

没有人回答,过了五分钟还是没有人回答,过了五年还是没有人回答。他站在那里好像很生气。唐僧无助的骑着白龙马,独自西行。

如果不是头痛,纱布包裹动不了嘴,我好想说红绿蓝,红绿蓝啊,师傅!